方圣然不动声色地凑过去,把食指放在他的人中上感受鼻息,探了一会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有气流,还是活的。
“你一定要活下来啊……”方圣然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向上帝许了个愿,再把身后人捞进怀里,抱着他沉沉睡去。
后半夜时,他的耳边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仔细一听二十米左右,应该有中大型生物潜藏。
逮到了就是食物,蛋白质含量是牛肉的十倍,方圣然想着,在柴火堆里抽了根粗棍子,猫着步子往那边走。
然而没走几步,刚才放下的人忽地弹跳起来,飞出十来米远,双手稳稳撑地,右膝利落触地,左腿向后蹬出,脚掌向下死死抠住地面。
“大郎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方圣然笑着扔下棍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跪过去抱住他。
“……”那人僵在那里,身体的温度正在缓慢流失。
指尖和心口传来的冰凉感让方圣然有些发怵,撑开手向斜前方望去,一双金色的眼睛正隔着层层火焰、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别害怕,你是人我也是人,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他扬起嘴角笑着安慰道,还把刚烤好的、焦黑的蚯蚓串拿过来递给眼前人。
“来,看着我。”方圣然把他的头轻按下来,让两人的目光持续交汇,然后一字一句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为什么出现在这?”
那人不做任何回答,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冲他摆了摆手。
“不能说话吗?”方圣然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那能听懂我说的吗?”
那人沉默了片刻,冲他摇了摇头。
方圣然心说这人着实好看,但也确实愚钝,不过不打紧,自己有的是力气和手段:“鲁滨逊在荒岛遇见星期五,而我在海岛遇见你,就叫你星期四吧,Thursday。”
星期四:“……”
方圣然笑着把脑袋搁在他的右肩上,阖上眼休息。
近处飘来的云忽地把月亮遮住,岛屿被罩在暗影中。漆黑的夜里唯有那双金色的眼睛如变星般,或明或暗闪烁着野性的光辉,拍打沙滩的海浪声盖过他幽灵般飘渺的声音:“ilesenou[我来杀你]”
海平线上缓缓浮起的太阳昭示新一天来临,万千辉芒洒在无垠海面。微缕清风吹过墨绿林间,清醒众生。
方圣然睁开眼,从身前人无形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伸了个懒腰后乐呵呵地跑至岸边洗漱,嫌不过瘾一把脱掉上衣,跳进浅海里游了两圈,又上树摘了几个椰子带回去。
回去后,星期四还没醒,他长长的睫毛垂在下眼睑上,宁静安详地靠坐在树底。
方圣然无奈上前拍了拍他的脸,俯下身子低声说道:“星期四,该起床啦!”
见他纹丝不动,方圣然苦恼地扶额,滴溜眼珠子半秒便想出个坏主意:启动蚊虫嗡嗡模式在耳边反复骚扰。
不知是被烦的还是怎样,两分钟后星期四醒了过来,竖起的金色瞳孔正冰冷地凝视着他。
“不要凶我。”方圣然抽下腰间的刀,拿起椰子利落地砍了几下,撇掉锋口和浮渣后单手递给他:“喝吧~”
星期四挑起眉,半眯起眼不屑地看着他,泛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星期四,不要凶我。”方圣然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捏着他的下巴逐字逐句道:“不喝很快就会死在岛上,我不想失去你,别让我为难。”
星期四一把肘开他,抢过椰子猛灌了几口,青柠般的酸涩感瞬间在嘴里绽开,顺着喉咙沁到了心里。
“怎么样,很好喝吧~”方圣然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绝望地看着这个语言不通的异国人,脑子里满是不翼而飞的幸福感,想到日后只能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让其就范,就恨自己当年没把世界各地的语言学个通透。
两个人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后,方圣然从包里掏出前两天晒干的多孔菌,在中间开了个洞把火星塞进去,让其缓慢阴燃,以省去二次钻木取火之苦。
“我们沿着海滩转转,捡捡可用的垃圾,顺带找找降落伞。”方圣然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他的手朝外面走。
来这里的几天不是逃命,就是在逃命的路上,虽然自己在几天前回到了降落的这片区域,但始终没有勇气重返那个倒霉点,问就是怕故技重施、旧人再来,不去主动招惹飞来横祸的概率几乎为零。而伞绳却是不可多得的好物,有大用处值得冒险。
“两个人的话,就不用怕了。”方圣然心想着,满怀感激地看着这个上帝赐予的幸运之子。
两个人顺着潮水线往倒霉点的反方向走,走了两个钟头才找到垃圾堆点。
方圣然在里面捡了几个矿泉水瓶,一块破烂的塑料布,还有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的鱼线。
与此同时,星期四正站在一边做冷漠的旁观者,百无聊赖地把脚边的垃圾踢出好远。趁他转过去捡东西时,偷偷把脚边的硬物对准他的脑袋,向后小幅摆腿蓄力。
“星期四,你知道吗,白色污染真的很严重。”就在此时,方圣然好巧不巧地回过头来,望着他郑重道。
垃圾无处不在,洋流带着它们去到所有地方,污染每片土地。
“……”星期四沉默地转过身向反方向走去,眼底藏着算盘落空后的淡淡失落感。
方圣然则拿着东西跟在后面,瞅准时机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化被动为主动带着他火速赶往倒霉点。
“倒霉点的沙子松散流动,柔软温暖,应在潮水线以上,降落伞很可能没丢。”方圣然仔细回忆那天的情况,冷静地分析了一波,到地方后,先躲在灌木丛里观望了半小时,确认安全后才猫着步子把星期四叫出来。
降落伞果然如猜测的那般孤独地躺在沙滩上。
方圣然深知这份工作的危险性,搞不好两人都会被带飞,于是叫他在一边安静地等着,自己则拿起长刀快速切割伞绳。
伞绳坚韧有弹性,并不好切割,刀锋一偏便割到了大拇指,但也只是划了浅浅的印子。
星期四双手抱臂,挺拔地站定在旁边,扬起下巴斜睨着他,若有所思地忖量半分钟后,侧过头朝雨林方向缓缓吐出一口气。
霎时间,一股强风便穿透密林,朝他们席卷而来。
大风迅速充斥伞衣无固定部分,一股巨大的拉力拖着他往海边飞奔。
方圣然一个侧翻身转换姿势,俯卧在地上增大接触面积,两手用尽全力往后收线,好不容易快接触到伞衣,离海水却只有一步之遥。
于是他奋力一跃,在抓住伞衣后迅速往怀里卷,剩余的部分被带着一起跌至海里。
伞此时也因渐弱的风力而逐渐塌落,他便仰躺在海面上平静地重复卷伞的动作,直至把它捆扎成一个浮力包。
本想借着它重新游回岸边,可自己已然失去了全部力气,想从深水区回去显然不可能。
“就这样等到日落吧,潮汐会把我冲向岸边。”方圣然闭上眼,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星期四,我不想让你涉险,所以只能麻烦你在岸边多等会了。”
正睡着,身体忽然被人托着朝岸边游去,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往旁边望去,一张熟悉的、疏离淡漠的脸赫然出现在面前。
“星期四?!”方圣然惊叹一声。
星期四闻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身体的动作却并未停下,两人正朝沙滩快速游去。
“星期四,你怎么这么会游!”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方圣然赞不绝口。
到了岸上后,方圣然躺在沙滩上大口喘着气,星期四则敞开腿坐在旁边。
方圣然艰难地侧过头,细细观摩他的腿。
他的脚踝和膝盖那泛着浅浅的红色,两腿挺直修长,肌肉紧实有力,遇水时皮肤细滑,干燥时表面会生出淡淡的裂纹。
“星期四,谢谢你~”方圣然单手撑地支楞起上半身,倚靠在他的右肩上。
星期四也在此时侧过头来,和他撞了个正着。
方圣然一边捂头,一边抬手扒拉他的脸,直至视线范围尽数被笼罩,然后看准位置闭上眼亲了上去。
星期四的瞳孔骤缩,嘴唇微启,眼底流露着淡淡的诧异,更多是惊赅世俗的平静感,肢体僵在那里不做动作,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警觉,并清楚地知道覆在唇上的柔软是什么。
方圣然缓缓松开扶在他肩上的手,淡粉柔软的唇也渐渐向后移开,环抱在他心口边上气不接下气地来了一句:“妈妈说好孩子需要奖励,我给你。”
“……”星期四抬起手无情地推开他,眼底闪着幽幽火光,迈开步子朝密林深处走去。
方圣然连滚带爬地起身跟在他后面跑,边追边问:“你不喜欢吗?是听不懂还是不喜欢?还是听懂了不想说?”
夜幕降临时,两人围坐在火堆旁。
趁着微弱的火光,方圣然把来时的外套横铺在地上,用树枝简单勾勒了裁剪轮廓,便抽出小刀按计划划开,多的地方不要,少的地方便拆东墙用鱼线补,最终做成了一个方正的菱形,还在两边打了孔穿了长长的布条。
星期四双手抱臂靠坐在树下,阖着眼休息,脸上可算有了些活气。
方圣然把做好的黑肚兜系在他腰间,打了个哈欠肩并着肩睡了。
在听到身边人沉重的呼吸声后,星期四蓦地睁开了眼,把他从自己的肩上悄然移走,然后独自走向夜色深处。
岛屿上的夜晚总是静悄悄的,星期四站在海边向下纵身一跃,落到海里时手脚早已化成健壮锋利的四肢,身后也长出了一条粗壮有力的尾巴。
静谧的海水中,一道黑影正闪电般地向远处游去。层层大雾中,他金色的眼睛散发着明晃光亮,辨清道路的同时还能震慑周遭生物。
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座岛上,他轻吐了口气,包裹的浓雾便四散开来。
浓雾之后是成百上千个人影,他们也有四肢、尾巴,瞳孔是淡金色或淡黑色,此时正齐齐跪在地上,头和胸口紧紧贴在地下,他们用虔诚的声音呜咽道:“kiweconee [恭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