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晨曦从窗缝漏出来打在她脸上。她睁开眼睛,吐了口浊气。
昨夜将月光莹草服下后,她选择冥想来消化体内的溢出的灵气。感受到筋脉拓宽后充盈流动的真气后,顿觉身体无比轻盈。
一推开门,就发现婶子坐在门口,仿佛一直坐在那里等着她似的。
“醒啦。”婶子依旧带着爽朗的微笑,起身看向她。
将莹草成功消化后,她的状态甚至比之前更好。是时候离开了。于是她向婶子说明自己离开的打算。
婶子给她端了盘冒着热气的肉馍,递给她“妮啊,不能多陪陪婶子说话吗?”
狐疑地看了一眼婶子后,面上却不显“我实在担心走散的家人。”一边挤出两滴虚假的眼泪,一边做出可怜巴巴的模样。
“好吧,那婶子也不多留你。”见状,她悄悄松了口气。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她打包了点昨天吃剩的水果,与村里的人告别。
婶子站在村口石碑旁,向她不断挥手,脸上依旧是无比爽朗的笑容。嘴上好像还在说着什么,隔得太远,她看不太真切。
挥别村民之后,她踏上了通往赤色城的路。没走多久,一道巍峨的城墙便显出身形,正是赤色城。令她诧异的是,城口人烟稀少,来往的行人大都神色匆匆,像是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赤色城背靠望灵宗,是中原地区鼎鼎有名的大城市,平日人流如织,城门口热闹非凡。今日到如此反常起来。她将通关文书递给守卫,不知为何,心里惴惴不安。
守卫确认完文书后,示意她进城,她刚踏进门,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纸鹤平放在手掌上。那纸鹤轻轻颤抖两下,像活了一般,煽动翅膀,向城外一个方向飞去。
做完这件事后,她便轻车熟路地往城内走去。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连城内也充斥着压抑的气氛,路过的人大都行色匆匆。
逆着人群,她抬头,一朵金色的花从高处打着旋飘向她。她伸手,稳稳接住。逆着光,高楼栏杆上坐着位穿红着绿公子,正向她招手。
她低头,装作没看见般,往楼下走。不一会儿,楼上冒出个穿着朴素却韶颜稚齿的少女,将那公子扯了下来。
“几天不见,你还是这般不解风情。”那公子面如冠玉,指如削葱根,挑起她的下巴,呼吸打在她耳边,低笑两声,震得她耳膜发痒。
她一把拍开那骨节分明的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能不能不要这么做作?出去别说我认识你。”
被拍开后,那公子从袖子里掏出把细腻如脂的象牙雕扇,也回了她个优雅的白眼“死丫头,还敢回来见我。说吧,找你相公何事。”
“说来话长。给我来点醉仙阁的招牌菜。”她一把揽过那公子的细腰,流里流气地吹了个口哨“走吧,相公,我们彻夜长谈一番。”
“那我倒要听听你那乏陈可善的经历了。”任由她上下其手,敲了敲她的头后,那一看便身价不菲的公子摇手吩咐布菜。
说来倒也新奇,此人身为望灵宗声名在外的少宗主阮玦,竟然屈膝和她一个散修成了管鲍之交。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他们两个臭味相投。
几年前,师父还没去世的时候,她酷爱去野外猎点野味,改善她们单调的伙食。后来她误入了一个公子哥们举办的校猎比赛。而阮玦此人,徒为少宗主,却在武力方面天赋为零。于是他们两个在林子里相遇,面面相觑。随后便愉快达成了协议,帮这位少宗主打猎,取得了头名。
对她很满意的阮玦挥手就是十颗上品灵石,还跟她达成了“租赁协议”。由她来负责以后的打猎比赛。两人由此逐渐熟悉。
这阮玦也是个奇人儿,不爱修仙,不爱练武,就爱收集各种新奇玩意。而她刚好又跟着师父走南闯北,颇为了解。一来二去,这两狐朋狗友竟已相处了大几年。
不过更大的原因么?她想了想。估计是他主动向她坦白自己有断袖之癖吧。让她不用介意,与他自然相处。虽为男儿身,却有着和女子一般细腻通透的玲珑心。当然,这些她是不会当着他的面夸奖的。
“事情就是这样。”省去了有关虞近月的部分,她一边大口吃菜,一边将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一一道来。
阮玦听得一惊一乍,在听到她被卷进妖兽动乱,又被卷进秘境后,更是替她捏了一把汗。
“让你好好留在宗门,你不听,非说宗门拘束太多。今天能让你全须全尾回来,都算你运气好。”越听越生气的阮玦在她的哀嚎声中,抬手撤走摆在她面前的大肘子“罚你不许吃。”
在听到她提到之前路过的,好客的村子之后。阮玦脸色却突然严肃起来“你数日没回赤色怕是不知道,赤色境内的某个村庄一夜之间被灭,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瞳孔收缩“难道是?”
“对,迷雾森林前面,叫林缘村。”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起那天离开村子的画面。婶子站在村口石碑前笑着向她挥手,石碑上好像就刻着“林缘”二字。
凉气从脚底冲到太阳穴,她浑身汗毛直立。一个早就不存在的村子,早就死去的村民,却让她进入,还收留了她。
“这几天赤色因为这件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得以求助望灵宗。我这次来就是来帮忙处理这件事的。倒是凑巧了,你竟然是成了行走的线索。”心大的阮玦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这几天你就跟着我们行动吧。有什么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她叹气“我明天就去算一卦。”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生活简直是处处漏风,真应该去诊诊风水了。
见她这幅样子,阮玦将那盘肘子又拿过来,怜悯地说道“吃吧。”
在阮玦慈祥的眼神下,她愤恨地咬了一口肘子。
——
入夜,躺在阮玦帮她订的柔软的床上,她闭眼冥想。隔壁就是阮玦和被派过来解决事件的前望灵宗同僚。阮玦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通常都是作为望灵宗的交际大使,起到一个标志的作用。解决的事件的另有其人。这次一起派过来,便是阮玦的二师兄,墨荀。
此人待人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且天赋绝佳。深受宗门器重。倒是让她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林缘村这样的事件,说大也不大,按理来说轮不到墨荀出面。可能是保险起见吧,她只能这样解释。
夜色愈深,她突然想到,今天一天都没有听到虞近月的声音。转眼又想到昨天对他说的那般话,太过了么?她反思了一下。毕竟是小少爷,不知道这些倒也正常。她的想法越来越飘忽。
奇怪,怎么突然这么困,是赶路太累了么?她的脑子仿佛生锈了,思考得越来越慢,意识逐渐模糊。
不好,有古怪。缓慢察觉到的她来不及反应,意识瞬间陷入黑暗。
呼吸声逐渐均匀,在外面看,她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是哪?她睁开眼睛。入目是木质的天花板。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推开门,门外的妇女带着头巾,小麦色的肌肤,正望着她,爽朗地朝她笑着“醒啦。”
将她拉到桌前,那妇女端来几盘丰盛的菜,递给她一双筷子“吃吧,妮儿。”
她接过筷子,夹菜。明明是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在她面前,她却味同嚼蜡。
眼前的一切如此熟悉,却又让她觉得十分陌生。
“阿母,你知道我昨天干啥了么?”她一边吃,一边问道。
对面的阿母依旧笑着“你还能干啥呀,昨天就是跟着你阿伯去潭里摸鱼。喏,盘子里乘的不就是你昨天摸到的。”
“哦,这样啊。”雪白的鱼肉炖得烂透了摆在盘子里,她顺势夹了一块塞进嘴里。
“很新鲜。”
“那可不。新鲜的河鱼。喝汤,汤更鲜。”
她叫攻玉,在这个名叫林缘村里长大,是土生土长的林缘村人。阿母是林缘村有名的寡妇,一个人将她拉扯大。她发誓要留在村里,一辈子好好孝敬阿母。
本该是这样的。但是心里总是有一道声音,不断诱惑她,驱使她去村外看看。
她那个从未谋面的阿爹抛妻弃子,丢下了年幼的她和阿母,离开了村子。而她无比痛恨这样的阿爹,于是她暗自发誓,绝不离开村子,离开阿母。
那道恶魔般的声音却一直在她耳边诱惑她,让她去外面看看。可那样不就和人渣阿爹一样了么?她不能抛弃阿母,留阿母一个人。
林缘村坐落在迷雾森林外,是过路旅人们去往赤色之前的中转站。旅人们总是跟她讲述着外面的故事。
比如引万剑归宗的天才破碎虚空飞升,比如举世无双的落水仙君,比如望灵宗,比如望月剑。
每当这时,阿母总会走过来,制止他们的聊天,催她去睡觉。
“小孩子不能熬夜。”阿母总是这样说。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呀。阿母总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对她了解村外的事分外抵触。
可她是个孝顺的女儿,所以这个时候往往宣告了故事的结束,她总会乖乖回去睡觉。
这天,村外来了个仙姿佚貌,俊秀昳丽的少年郎。他借宿在她家后,总是跟她抱怨林缘村的环境有多么差劲,她家的伙食有多么粗糙。
气得她跟阿母连连吐槽“嫌弃我们就别来啊,搞得我多想他来似的。”
奈何那少年像是赖在她家不走了一般。还总是拖着她,问东问西。
“你知道什么果子可以净手么?”那少年明明长得十分好看,她却拼凑不出具体的眉眼。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像远在天边。
“不知道。”
“没见识。”那少年嘲笑道。
“喂,我叫望月,你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