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凡简短说了医院见闻。
蒋舟纳闷儿:“真没事儿了?”
“没事啊。”
“真的?”
纪凡也不管他光吃不说,自己拿了筷子。
他吃饭与其说是斯文不如说是精确,每口都差不多,嚼时也不说话。
咽下后才道:“本来就是高中闹着玩,都长大了,他不膈应就行。”
蒋舟听他语气坦荡,咂摸了两下:“……那倒也是,就是……”
纪凡提醒他:“瓜好吃。”
他从善如流,吃了两口:“别说是挺香的,就有点儿蹿味儿。”
酒王配地摊,优雅的果香被油烟浸入,堪称一种别致的浪费,纪凡笑了下。蒋舟后知后觉,别过眼:“遇到这小子,高兴了?”
他抿了下唇:“还行。”
蒋舟也好笑:“你这嘴真严,这小子变化也真大。”
“有吗?”
“是啊,你看我至少结婚离婚都知会你一声儿吧?”
纪凡哭笑不得:“老同学见面跟结婚离婚又不是一回事。”
不等他说话,又问:“变化大吗?”
“大”字微重,蒋舟这才明白他的“有吗”是反问他变化大。
“你不觉得?改了个名儿,换了层皮似的,还挺能唬人的,没以前那么傻了。”
“被毒打过了吧。”他说:“他是单纯,不是傻。”
“哟。”
“真的,你有空看看他办的案子,他是吃这碗饭的,没那么傻,还很正直。”
蒋舟好笑:“那就是不能开口,一开口就傻。”
纪凡又喝了口酒。
蒋舟表情有些无语:“诶你知不知道这小子多过分?那会儿你没回我,我说要不咱仨聚聚吧,他居然把我拉黑了。”
他看他眼,没明白这有什么过分的,至少没这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过分。
蒋舟啧一声:“我他妈这辈子还没被拉黑过,脑子是不是有病?”
纪凡又笑了下:“你俩打过架。”
“我都三十多了,还能再跟他干架?”
他依旧不置可否。
“……再说当时不是这小子挑事儿?”
他又好笑:“那年纪,谁靠近你他都能干一架,这是终于谈出经验了,今儿看跟他女朋友一块儿成绅士了,我都没认出来,还骂我骗婚呢。”
纪凡这回嚼了半天,忽然表情正经了些:“蒋哥……”
电话屏幕亮了。
他手机从不开声音,因此如非面朝天就很难看到。
低下眼,蒋舟瞥一眼,像个陌生号码,也没名字,纪凡接到耳边:“喂……”
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他停了筷。
那边大概一直在说,他干脆搁下筷子,张了张嘴,但那头似乎没结束,又闭上了。
那头突然声音大了点儿,蒋舟看他眼,他立刻按了两下音量键。
足足四五分钟他没说一个字,而后就挂了。
“……谁啊?”
“打错了。”
“大半夜的……”
手机又亮了。
纪凡犹豫了两秒,还是接了起来。
又像是那头一直在输出,像不只一个声儿,他依旧垂眼听着,又是几分钟后,滑了手机。
蒋舟脸上没了笑意,瞥着他手机。
果然两分钟后,电话又打了过来。
纪凡翻过手机。
“有麻烦?”蒋舟压低声。
“没有。”
“不是姓袁的吧?”
他面无表情:“他不敢。”
蒋舟默了默:“解决不了告诉我。”
“谢谢。”
“咱俩说这些。”蒋舟看他点了根烟,勾了勾手指:“刚要说什么?”
纪凡给他递了一根:“嗯?”
“接电话之前,叫我干嘛?”
纪凡哦了声,看着他:“蒋哥,叶行很容易较真,你别老跟他开玩笑。”
他少管闲事,蒋舟一乐:“怕他又犯浑啊?”
纪凡没什么表情,目光却也较真了:“你也知道他,他现在过得挺好的,工作很有意义,女朋友也很好,我不想让他又想起那些不高兴的事。”
“这么大人了,哪儿那么容易……”
“蒋哥。”他声重了些。
“行行行,不开不开,丫都把我删了哪儿开去?”蒋舟不乐意了:“一个个当我妖怪?”
“我不是这个意……”
“行了行了,说点儿高兴的,”他又笑:“诶,我又要离了你知道不?”
这地摊儿不太适合说侯门婚姻,罗曼尼康帝度数也太低,说着说着发现有人看他们,蒋舟就要走。
他想去纪凡宿舍看看,纪凡婉拒了:“小,没地方给你坐。”
但他也爱喝酒,最后一合计,就去了蒋大公子的郊区别墅。
以前来过两回,都是白天,青山绿水、悠然宽阔的别墅区和J城仿佛是两个世界,夜里却安静得近乎冷清。
醒酒的功夫蒋舟领着他上下转了圈,最后到二楼,把主卧旁一间房门推开:“今晚住这间,先洗个澡不。”
纪凡顿了顿:“方便吗?”
“又没人,在这儿裸奔都没人管你。”蒋舟随口道:“宿舍小就过来住,我过两天就得走,空着也是空着。”
他摇头:“太远了。”
“车给你开,有驾照吧?”
“没有。”
“……”
蒋舟匪夷所思道:“我说同志,你也差不多三十了吧?”
纪凡坦荡点头。
“……不喜欢开?”
“嗯。”
“赵叔留给你。”
“不用,宿舍住得挺好。”
蒋舟无言以对。
被夜风一吹,他闻到一身奔波味儿:“你自便,我先冲个澡。”
纪凡进了房间。这里一间客卧也比他整个宿舍都大,屋子定期有人打扫,保持得很整洁。他并不喜欢住在别人家,今晚却也不想回去。
「就这么嫌弃,什么都不要了?」
「要就想走,怎么非得留封信呢?」
「这些年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起过我啊?」
灯光把影子投到窗下一楼的地面,仿佛万千原野就这一条影子。
而后他同样闻到衬衣上烧烤的油烟味,就进浴室冲了个澡。
「你是在报复我吗?你不羞耻吗?」
热水蒸出的雾气让他几乎缺氧。
「你不是好奇吗?……」
“砰砰。”
门连续响动,他睁开眼。
“纪凡?”
纪凡应了声,蒋舟在外面说:“忘了里头没衣服,给你放门口了。”
他又嗯一声。
他刚看了衣柜只有睡袍,他不喜欢丝绸的滑腻触感贴上皮肤,本打算套回自己的衬衣,这就关了水,换了这件现成的。
下楼时蒋舟在岛台鼓捣冰桶,听到脚步声一抬眼,砰砰咚咚的声跟着一顿。他侧过身:“……怎么了?”
蒋舟没说话,纪凡走近了:“是你高中的?我穿有点儿小。”
小臂和裤腿都短了,露出很细的腕骨和脚踝骨,幸好他瘦,没那么像大人穿孩子衣服,然而衣服又是新的。
他有些莫名其妙,又懒得换回去。
“将就着,”蒋舟低头,勾了勾唇:“好了,把酒拿上去。”
去了三楼露天阳台,喝的威士忌,散了些酒精。
有月亮和暗灯光,有秋天的虫子叫声也隐约有两只蚊子,话主要是蒋大公子说。
gay老公,出轨的二老婆,要脸的爹……
纪凡听着听着有几分怪异。
他俩上次见面还是几个月前,各有各的生活,男人不像女生,没事还聊聊天。见面蒋舟也跟他说八卦,知道他嘴严不会胡说,但成人都好面子,很多时候也就点到为止,没这么细致过。
很快,一瓶酒光了,一桶冰也光了。
最后他看蒋舟已经是一脸醉态在标注那鸡飞狗跳的婚姻了,凌晨的风还凉,起身说:“快五点了,去睡吧。”
“……你什么时候这么能喝了?”蒋舟眯着眼问。
他挺不谦虚地说:“我一直都能喝。”
“那不,”蒋舟摆手:“一瓶啤酒就翻了,还故意钻我被窝,变态。”
“……”
纪凡看着他:“……睡吧。”
蒋舟也不起身,又问:“真不打算结婚?”
他哭笑不得:“你问四遍了,你都这样了还让我结?”
“那不是操心你……”
月光钻进云层,蒋舟声音有些哑,暗灯光下的目光颇有几分忧愁。
“哥操心你啊……怎么长的,三十了,连个驾照都没有,衣服都不知道穿合身的……”
纪凡抿着唇。
蒋舟仰看着他:“到了岁数也不结婚,你不就怕没人要吗,不结婚哪行呢。”
他还是没说话。
蒋舟要拉他的手,纪凡身子一侧,他没动了:“……谈恋爱没?”
纪凡看他盯着自己不放,还是摇了下头。
“也没个喜欢的?”
要有职业道德,未经患者同意不得擅自治疗。
他犹豫了一秒:“……你想我有,还是没有?”
“我想……”
蒋舟勾起唇角,抬手捂住额头:“我想你就听?小兔崽子,天底下这么多人,干嘛非得盯着你哥啊?”
“……”
“说他妈多少回了,我他妈是你亲哥。对你好点儿就分不清天地人伦了,你不知道啊,蒋书记那巴掌有多厉害……”
纪凡低下眼:“疼吗?”
蒋舟捂住脸颊:“肿了一周,你说疼不疼?”
他看着他:“对不起。”
“你是对不起我,臭小子,你是对不起我,非得把自己作死……”蒋舟弓了腰,又拉住他手:“就非得把自己作死……”
他痛苦的姿态让纪凡略感舒服,没挣开。
他感到蒋舟的手很凉,很宽大,指节漂亮,有点儿像那天伸到他面前的手。
缓缓说:“我还没有死,只是换了个地方……我不是故意让你不舒服,你别膈应。”
“你还怕我不舒服?”
“……”
“……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活着……”
月亮又出来了。
他还是看着他,声调很轻:“我以为你会过得很好……你本来就能过得很好。”
时间实在不早了,他伸手把住他胳膊肘:“好了,回房睡……”
蒋舟却就这么反握住了他手腕,猛地一拉。
他虽然不胖,却比他高几厘米,喝多了人又重,纪凡简直被生拽了下去,一下跌在他身上。
“不好意……”
他撑着胳膊爬起来,唇上倏地一凉。
“!”
纪凡眼一睁,偏头躲,下一刻被捧住了脸,热烈的气息从鼻息间传来,他眉心一跳,挣扎道:“蒋哥,是我……!”
蒋舟仿佛没听见,口中喃喃念着什么,翻身把他往卡座压,一只手熟练地摸到后月要。
“蒋……”
纪凡力气不及他大,被他扣住手腕,恰好腕表挤压着皮肉,疼得深吸一口气,手往桌上一扒,摸到空酒瓶。
在酒瓶距离对方额头不到5厘米时,他忽然看见他脸上的泪痕,松开手。
“蒋哥,我不是蒋乐。”
犹如一句咒语,蒋舟定住。
纪凡全力格开空隙,蒋舟翻身坐起,捂着额头。看他坐起身,不确定似的打量着他:“纪凡?”
纪凡嗯了声。
“……不好意思,喝多了。”
“没关系,去睡吧。”
蒋舟看着他,沉默片刻,起身回房。
走到门边,忽然又回过头:“……你那是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纪凡“嗯?”了一声,蒋舟皱眉:“还没好?”
他声音没有片刻停顿:“好了。”
“别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