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乐的指尖悬在空中,离最终敲定安娟坐标只差毫厘。
整个安全中心的屏幕都放大了那个闪烁的光点。
那是安娟经过几次跳转后仍被捕捉到的真实IP。
“锁定目标。”男程序员的声音带着亢奋。
就在这一瞬,监控大屏的一角,开始迅疾闪烁。
一个名为“洞察者”的账号,将自己的ID改成了“我叫小娟”。
苏沐乐皱眉:“这是什么?”
话音未落,监控大屏上,那个光点,竟如病螙裂变,迅速一分为二,随即二化四,四散为八……
一场数据链式反应,无可阻挡地开始了。
第一分钟,十几个账号同时更名。
“铭记每一次审判”改为“我叫小娟”。
“灵魂星图不糊涂”改为“我叫小娟”。
这些改名毫无规律,散布在屏幕不同角落,像夜空中偶尔闪烁的星。
第三分钟,更名浪潮如野火蔓延。
小组、论坛、私域,甚至一些冷门软件,成千上万的账号开始同步更名。
男程序员抓紧控制器,发现追踪系统和大屏幕瞬间被海量的“我叫小娟”淹没——
每一人的改名行为都产生了新的数据节点,原本清晰的、被锁定的目标信号撕扯成万千碎片。
侽仿佛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背后有人在帮她,包括她们!
如果是一个人帮忙,不足为惧;怕就怕帮忙的人,像这些燎原的名字一般……
对方的力量性质已从有限的个体转变为无限的群体。
她们有力量让任何有形的目标都消失于无形。
“过滤IP!”苏沐乐下令。
的确不是一个人做的。
一些“小娟”开始使用□□类的代理服务器,真实IP被层层隐藏。
更精明的,启用Tor网络,像一尾潜入深海的鱼,抖了抖尾巴,再也无法追踪。
苏沐乐的手指狠狠砸在控制器上,界面在暴烈的刷新下闪烁不定。
然而整个屏幕依旧被“我叫小娟”的相同字符无情吞噬——
同样的名字如神赋增殖,像一片在电子荒漠上无限蔓延的草,组成了潮墙,每一株都嘲讽地抖动着。
第五分钟,她们开始表现出无比的组织性和纪律性。
“我在北境,我叫小娟。”——一个明显使用□□的账号发言。
“我在南疆,我叫小娟。”——IP显示经过了数次加密跳转。
“我在东陵,我叫小娟。”——信号来自匿名专用网络。
“我在西土,我叫小娟。”
苏沐乐盯着屏幕上最新跳出的这条信息,指尖发冷。
这行字本身并无特别,真正让侽脊背发寒的是它的信号来源——
一个带有国徽加密标识的内网地址。
那是龙州国家级安全防护体系的核心节点,理论上,绝无可能被外部调用……
更不可能被用来发送这样一条叛逆的信息!
第一个使用市政内部网络的小娟出现时,侽尚可以理解为某个员工的个人行为。
当教育系统、医疗专用的IP地址陆续出现在滚动名单里,侽感觉到了女权渗透的深度。
而现在……代表国家最高防护级别的节点竟也亮起为“我叫小娟”发声的灯塔,这不再是个别同情者的小动作,似乎隐隐显示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规则,已不再站侽。
于是接下来任何跳出的字,都像无声惊雷,在侽脆弱的神经上喧嚣:
“我在龙州,我叫小娟。”
信号来源清晰显示——龙州政务中心核心服务器。
侽立刻想到了一个女人,一个身处高层,仍然独身的女人。
侽猛起身,椅向后滑,掼出刺耳声响。
“不可能……”
那些身居高位的女人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发声,她们对元以昼都态度冷漠,怎谈支援“我叫小娟”。
侽调出记录,发送信号的账号IP赫然关联龙州最高安全密钥。
系统内部有人倒戈了。
侽想追溯操作日志,屏幕上又继续跳出新信息:
“安全审计员,编号038,我叫小娟。”
“数据监控中心,值班组长,我叫小娟。”
每一条信息都似重锤,砸碎侽对局面的最后一丝掌控感。
侽感觉到侽赖以生存的体系,正在从内部瓦解。
她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她们的确是人,会做出选择的人。她们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为什么现在才选择反击?
侽过去做的事会得到什么报复?
冷汗顺着侽的额角滑落。
“我叫小娟。”
“我叫小娟。”
“……”
第八分钟,监控大屏彻底崩溃。
原本清晰展示安娟所在城市的地图,此刻被成千上万个“我叫小娟”的光点覆盖。
这些光点还在不断移动——有的通过节点伪装境外IP,有的利用公共网络虚拟位置,有的伪装服务器流量混入侽们的数据中心。
在这八分钟里:
一位程序员在工位前敲下新的ID,屏幕冷光泛映她坚定的侧脸;
一个教师在家中的书桌前更名,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窗外不远是她的校园;
一名护士在医院休息室按下确认键,额角的汗水还没来得及擦去。
无数人,无数个屏幕,无数的嘴唇紧抿着,看向那则公告。
过往今来,有多少个这样的通告,捂住她们的嘴,冷硬地将事件定性,最终呈现难以使人满意的结果。
她们一看到这些通告,就会觉得恶心、痛苦、感到荒谬。
正是这样的通报。
现在,她们素未谋面,却在此刻选择了同一个名字。
用万千之我,守护一个她。
“我们……找不到她了。”男程序员颓然坐倒。
当每一个IP都成为疑犯,真的那个就永远消失了。
这场游击战,许多女人为了这么一个人,用集体的掩护,为她打造了无形的盔甲。
在某个安全角落,安娟看着屏幕上出奇一致的用户名,泪水模糊视线。
她轻轻敲打键盘,将小号的名字改成了一行字:
“感谢每一个小娟。”
这七个字,很快就被新的“我叫小娟”淹没了。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再也找不到,也无需再找。
……
元以昼迎上西王母那双非人的、闪烁金色光泽的瞳孔,声音清晰冷峻:
“你觉得她也是虜?帮助她的所有女人都是??
“所以在你看来,任何女人陷入了苦难、困厄,只要在它们面前有过一丝犹豫,不立刻出声反对、不立马杀死那个带给自己痛苦的东西,只是延迟地周旋着……不立即以命相搏,拿着刀去找那些男人——她就活该被称作‘虜’?她就失去了为‘人’的资格?”
“否则呢?”西王母的嗤笑带着寒意,“若每个女人解决一个制造痛苦的源头,这世上的痛苦就会减少一分。这个世界,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一座大坝的崩溃,始于第一条裂缝。”
“若那‘解决’的代价,是让她当场粉身碎骨呢?”元以昼问,“若她的反抗,只会招致更残酷的镇压,让她所在的整个群体陷入灭顶之灾呢?如果她只是需要时间,需要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呢?”
“……如果,她们就这么死了呢?”
“时机?!”西王母的声音陡然拔高,猛兽般咆哮,她失望地看着她,“我说过了。在野兽面前,不可以表示丝毫怯懦!或者把老虎打死,或者被老虎吃掉,二者必居其一。死了就死了,死亡有何可惧?死亡是为了更好的未来——为了后世的女儿们撕开一线生机而死,好过跪着祈求刽子手的怜悯苟活!”
“也许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更漫长的战斗!”元以昼的声音也带上了激愤的颤音,“不死,是为了调养生息,是为了让更多的女儿降生、长大!她们会带着与前人截然不同的思想去改变这个世界!人口本身就是力量,时间也是我们的盟友!”
“痛苦,痛苦,又是痛苦!”西王母声音颤抖,“你为什么总是纠结痛苦!为什么一定要她们降生在这样的世界!谁希望改变虜?!痛苦是什么好东西?!她们本不用出生在这样的世界,也不必经历这样的痛苦!!”
怒极的西王母,手爪以超越视觉的速度挥出。
她要惩戒她。
元以昼只觉眼前一黑,剧痛延迟半秒席卷而来,视觉被剥夺的黑暗中,她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她抬手,徒劳地触碰眼眶下温热的液体,却反而用平静的语调,对眼前的黑暗说:
“你现在对我所做的,与你口中那只‘老虎’,又有什么区别?”
西王母手爪中躺着元以昼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不该为元以昼这样冥顽不灵的人而动怒、苦痛,调整了心绪,平静道:“许多女人持有这样的意见:
“感谢这地狱一样的处境,让我们共同拥有了这样的思想。
“让我们在飘摇摇曳的痛苦中,窥见了彼此的温暖。
“我们应当感激这样的痛苦,感激这样的生活。
“否则,我们就不会认识到这么多志同道合的人。
“而且,这样的痛苦,也让我们更加珍惜、理解彼此,我们有了这个世界上最深刻紧密的精神联系——因为,‘女人是一种处境啊’。
“她们不想自己的人被侽们杀了多少。
“她们只是想,我们要感谢现在这种歧视、打压、毁灭母系的处境吗?我们要感激苦难吗?
“她们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因为她们在长期的苦难中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想象不出一个新世界,甚至疑惑:‘可是没有苦难的话,我们如何如此紧密地绑定到一起呢?’
“你也觉得,无国界的苦难造就了‘女无国界’,吗?”
《毛选》:在野兽面前,不可以表示丝毫怯懦。或者把老虎打死,或者被老虎吃掉,二者必居其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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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我叫小娟(九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