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指间捻着那点灰白色的粉末,站在听雨轩的庭院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比这深秋的夜露更刺骨。他心中那座名为"亲情"的壁垒,正无声地崩塌。
暗卫垂首肃立,声音压得极低:"世子,确认是南岭特产的蛇粉,混了香料遮掩气味,若非行家细查,极易忽略。"
南岭。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林夜心上。
那是夏诗诗生母的故乡,以蛇药、蛇酒闻名。她幼年在那长大,对蛇性再熟悉不过。前几日她"回门",还特意带了据说是南岭带来的"安神香料"送给母亲……如今想来,那甜腻香气下,是否也藏着别的东西?
"证据呢?"林夜的声音有些发哑,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仅凭这粉末,她大可推说是下人手脚不干净,或是无意间沾染。"
"属下按您的吩咐日夜盯着。表小姐昨日傍晚又回府,以给夫人请安为由,独自在听雨轩后门的巷口停留片刻。属下等她离开后仔细勘查,在墙根新翻的泥土里,找到了这个。"暗卫递上一小块沾着同样粉末的碎布,"是表小姐身边大丫鬟今早出府时,裙角被勾破留下的。"
人证、物证、动机……几乎串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林夜闭上眼,脑海里闪过夏诗诗那张总是楚楚可怜的脸,想起母亲对她无条件的维护,想起自己从前一次次因为她的眼泪而责怪林浅"不懂事"、"欺负表姐"……
一股混杂着愤怒、愧疚和后怕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父母及他对夏诗诗都爱护有加,她竟如此对待他的妹妹,不可原谅。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只剩冷厉:"加派人手,盯死她和她的所有心腹。查清她们所有出府记录,接触过什么人,买过什么东西。另外,"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想办法,拿到她院子里用的香料。"
"是!"
暗卫领命而去。
庭院空寂得能听见落叶碎裂的声响。
林夜独自站在渐沉的暮色里,望向侯府外那条通往彩票署的街道。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隐约的喧闹声随风传来,那是林浅一手打造的、充满生机的地方。那光太亮,照得他眼底发涩。
他曾以为,夏诗诗是一朵需要呵护的娇花,而林浅,不过是个被宠坏、只会胡闹的刺头。于是,他一次次把护在花前,把刺推向风雨。直到此刻,他才发现,那朵"娇花"的根系里,藏着最毒的蛇信子;而那根"刺",却在风雨里,长成了参天大树,护住了整个侯府的门楣。
晚风掠过,带着南岭蛇粉残余的甜腥,像一记耳光,扇得他耳膜生疼。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
林浅说她没有做坏事,没有为难夏诗诗,可夏诗诗狼狈的样子就在眼前,他怎么会信她?
愧疚像潮水,漫过胸口,几乎要把人溺毙。林夜攥紧拳,指节泛白——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从来不曾了解过一母同胞的妹妹林浅到底是怎样的人。
**与此同时,城南的"福利彩票总署"后院,简直像个大型赶工现场,却又洋溢着一种奇异的活力。**
林浅正毫无形象地踩在一个高高的竹梯上,踮着脚,亲手给一幅巨型"松鹤延年"主题刮刮乐挂上最后一道流苏。
"郡主!您小心点儿!"芍药在下面急得团团转,张开手臂,恨不得变成个安全气囊。
"安啦安啦!本郡主这平衡感,堪比受过训练的猫!"林浅回头冲她龇牙一笑,阳光洒在她沁着薄汗的鼻尖上,闪着细碎的光。
巨幅票面终于完全展开——松针以深浅不一的翡翠绿丝线绣出层次,丹顶鹤的羽毛用了特制的珠光颜料,在光下流转生辉。最绝的是,鹤嘴里居然俏皮地衔着一只迷你版的"锦鲤Labubu",而鹤腿边,还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着复杂的"兑奖暗纹"。
"太后生辰特供版,全国限量发行一百万张!头奖'黄金松鹤'足足十两重!还附赠绝版'江南烟雨图'系列隐藏款盲盒一个!"林浅利落地爬下梯子,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营销口号我都想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对着院里忙碌的众人,元气满满地喊道:
"十文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却能刮出太后娘娘同款福气,把松鹤延年和神秘惊喜一起抱回家!"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善意的笑声和掌声。
一旁观摩的大皇子李承睿"唰"地合上折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叹:"林郡主奇思妙想,每每令孤大开眼界。"
林浅摆摆手,一副"基操勿六"的表情:"殿下,这叫精准捕捉客户痛点……啊不,是爽点!提供情绪价值,懂吗?"
李承睿含笑点头,目光却在她因忙碌而泛红的脸颊上多停留了一瞬。
这细微的目光,却令暗处的李乾皱了眉。
啧,他的浅浅,愈发美艳,从前旁人只当她剽悍,如今,个个都发现她的好了。
没来由吃了口"老陈醋"。
**是夜,听雨轩内烛火摇曳。**
林浅打发走芍药,独自趴在书案前,面前摊着一张她称之为"富贵闲人养成计划"的绝密地图。
"第一步,资产转移。"她拿着自制的炭笔,在"江南钱庄"上画了个重重的圈。银票还是方便,但得找靠谱的,到了江宁再兑成黄金。不然,她也开个古代版"银行"钱庄?
"第二步,身份洗白。"她在"新身份"后面打了个勾。这一点,她之前半真半假地跟李乾提过,说想用个化名去南方考察市场,他当时似笑非笑,却也没反对,只说"随你"。她估摸着,以他的能耐,搞个合理的商籍身份应该不难。名字她都想好了,就用她穿书前的名字——丁柔!多好,根本不用适应新名字。
"第三步,也是技术含量最高的一步——死遁现场。"林浅咬着笔杆,眉头拧成了个小疙瘩,"上次落水梗肯定不能用了,太缺乏新意。还是得低调行事才行,不过,如今都出尽风头了,想低调也不行吧……"林浅叹气,不觉想起李乾,他当初设计的"被赶出家门,流放他乡,意外病故"其实是万全之策。如今,她连婚都退了,想一走了之,也没那么容易……
"算了,先容我想想,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唔……第四步,"她的笔尖在地图最南端,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房子,旁边郑重地写下一行字:"要不要带上他呢?"她托着腮,陷入了甜蜜的烦恼,"带上吧,感觉对李乾也没到非他不可份上,虽然夫妻事都顺了……呃……完,不能回忆,她可没少摸他身子……不带好像又有点舍不得那张帅脸和安全感。唉,真是美色误我!"
她决定了,计划照旧,但给李乾留个"后门"。要是他表现好,就"勉为其难"带他一起跑路,开启没羞没臊的富婆生活;要是他敢阻拦她搞事业?哼哼,那就别怪她上演一出"追妻火葬场"的经典戏码了!
**另一边,忠勇王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李乾听着暗卫事无巨细的汇报——从林夜发现蛇粉的震怒,方婉柔去看望夏诗诗,特别是之前林夜与苏墨寒黑市拔刀相向之事。
"夏诗诗那边先按兵不动,注意保护浅浅。有狠心,没脑子的操作会害了自己,夏诗诗不懂朝堂暗流,自然要吃些苦头。倒是方侍郎,算盘打的好,可惜,他不懂夏诗诗手段太拙劣。不过,既然方侍郎对苏墨寒这么看重,那就顺水推舟帮他们一把。"李乾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指节却轻轻敲着桌面,"林夜与苏墨寒立场不同,看来得拉拢一番。既然他还是护妹,良心没完全丢,那本王便给他这个机会。蛇粉的事交给林夜盯着,你盯好林夜,有事速报。"
"是。"暗卫应道,随即又补充,"对了,郡主似乎……在规划南下的行程。"
李乾闻言,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他走到窗边,望向听雨轩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那个正为"死遁计划"绞尽脑汁的小女人。
"她想玩,便让她去玩。"他低语,带着一丝纵容,更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反正,总归有本王替她兜底。不过,如今瞧着,她也不需要本王替她劳心。她若有什么遗漏,再出手也不迟。"
暗卫随即撤退,李乾慢慢看向窗外竹海,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占有欲。
"浅浅,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的棋局,从来都有我的一半。"
**第二日,窈娘的商铺变成了林浅的"新产品发布会"。**
她将几个新鲜出炉的"江南水墨Labubu"打样品往桌上一放,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通体是温润的白色毛绒质感,用墨色寥寥数笔晕染出江南烟雨的意境,Labubu戴上了一顶小小的文人巾,怀里抱着一卷微型的书简,书简上赫然写着"状元及第"四个秀气的小字。
"这个系列,主题就叫'书香门第,Labubu锦鲤'!"林浅拍着胸脯介绍,"我决定要深入调研南方市场!那边的朋友更讲究意头和风雅!所以我们主打'莲'(连连好运)、'鲤'(鱼跃龙门)、'书'(书香传家)、'桂'(折桂登科)这些元素!"
接着,她又献宝似的捧出"荔枝玫瑰隐藏款"——Labubu头顶一颗毛茸茸剥壳荔枝造型,脚边还连着几颗圆滚滚的"妃子笑"。
"考虑到南方气候炎热,我们还可以搞'气味营销'!"她双眼放光,打了个响指,"在刮刮乐的票面上,用特殊工艺加入淡淡的香粉!顾客一刮开,清甜果香扑鼻而来,瞬间置身花园!这体验感,是不是直接拉满?"
窈娘看着神采奕奕的林浅,眼里满是崇拜,眼神里恨不得写满"爱心",轻笑叹道:"小姐果然奇思妙想,跟着小姐是窈娘最大福气。"说罢就要哭,林浅慌了拿手帕替她拭泪,窈娘抱着她手臂撒娇死活不松。
林浅:……
南下计划她是一定要做的,问题是,这奇葩世界观里,女子一般难以独自离家,若非投奔人就是远嫁,独自出行是万万不能的。
她得找个由头才行……
要不,拿彩票署做个幌子?估计不好使,要不去求求大皇子,让他给她开个"出差条"?考察市场总没错吧?
李乾的名义快被她在林家用烂了……
从来皇权迷人眼,啊,别说,真是,怨不得所有电视剧里嫔妃要皇后宝座,男都要登帝。
权力的滋味可真是迷死人。
林浅上了马车一直在琢磨,这该死的封建社会,她能想到的出路真是少之又少,限制是多之又多。
旁的不说,但是她未婚经商,原本不是大事,但她之前急于求成,御前退婚闹到皇帝面前,原本卖盲盒不过是民间小打小闹,自开了彩票署,她一方面得意在御前"打卡",一方面又担忧成为别人眼中钉。
思来想去,怨她没有一点原主记忆,完全不知道李乾计划。
等于她一穿来,直接掀了所有人桌子。
啊,连她自己的桌子也一起掀了……
这下好了,她死遁不容易,不死遁又得逼着嫁人。
细细琢磨,感觉李乾在下一盘"大棋"。
问题是:就算李乾现在打算正大光明娶她,只要林夜还有兵权,威胁的问题就永远存在,让林夜放兵权是不可能的。
就算林夜答应,他们爹林道然也不会同意。
连嫁给李乾,怕是他都不会答应。
选来选去,还得死遁一条路选,这次,她可不能再出岔子。
得想个万全之策。
车子刚停好,芍药掀了帘子,忽然回头对林浅说:"咦,表小姐马车。她怎么三天两头往林府跑,苏府没意见?"
夏诗诗在?
林浅皱眉,她在,准没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