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听雨轩,一头栽进软榻里,只觉得脑仁突突地疼。
今日接收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她感觉自己快要超负荷运转了。
李乾这个男人,果然靠不住!说什么“去找百味斋掌柜”,结果人家窈娘跟他分明是势同水火!还“水火不容”?
她捏着那枚质地温润的玉符,在指尖反复摩挲。这玉符质地极佳,怎么看都不似凡品,绝不可能是假的。
那么……李乾究竟意欲何为?
戏弄她?他应当没这个闲情逸致。试探?试探她与窈娘的关系?若真如此,直接询问岂不更加方便,何须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正等着她懵懂无知地踏进去?
“啊啊啊!烦死了!”林浅烦躁地抓乱了如云秀发,“这些古人的心思怎么比蜂窝煤的孔还多!一个个心眼多得能论斤称,说话就不能直白些吗!”
芍药端着点心走进小院时,正看见自家小姐毫无形象地瘫在藤椅上,嘴里还念念有词着什么“蜂窝煤”之类的怪话。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回来就魂不守舍的。”芍药放下点心,满脸忧色,“是不是又遇上苏大人了?”
“呸!别提那个晦气东西!”林浅一个激灵坐直身子,抓起一块桂花糕狠狠咬下,仿佛在嚼苏墨寒的肉,“我现在听见姓苏的就浑身不自在!”
此刻她满脑子都是李乾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以及窈娘梨花带雨诉说着“我与你才是真心”的模样。
等等……
林浅咀嚼的动作猛然顿住,眼睛缓缓睁大。
窈娘对她那股异乎寻常的热络,拉着她的手又哭又笑,甚至还上下打量……细细回味,那眼神,那语气,分明是……
“我的天!”林浅一口糕点噎在喉间,猛捶了两下胸口才顺过气来,“不会吧?!难道真被我猜中了?原主这魅力……竟是男女通吃?李乾针对窈娘,莫非是因为……他在吃味?吃一个女子的醋?”
这个认知太过震撼,她需要好好消化。
所以李乾让她去找窈娘,是想试探她对窈娘的态度?看看她“失忆”后是否还记得这段“闺中情谊”?
抑或是,想借此让她寻到一个可以倚仗的“盟友”?
这个控制狂!变态!
林浅气得又连啃了两块糕点,将满腔怒火化为食欲。
正当她吃得正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杂乱的脚步声间夹杂着女子隐隐的啜泣和男子压抑的怒斥。
林浅与芍药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放下点心,悄无声息地溜出院子,竖起耳朵细听。
“又开始了?”林浅兴奋地搓着手,“日常争吵?今日是因为没给夏诗诗碗里夹鸡腿,还是因为苏墨寒不小心弄乱了她的发髻?”
芍药:“……”
小姐的用词真是越来越……不拘小节了。
听了一会儿,林浅脸上的嬉笑渐渐收敛。
情况不对。
今日的动静格外大。林夜的吼声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暴躁,夏诗诗的哭声也不再是以往那种楚楚可怜的调子,反而充满了绝望与……尖锐?
“……妾?!他竟敢如此羞辱我!表哥!我还不如死了干净!”夏诗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意味。
“诗诗!你莫要做傻事!”林夜的声音焦急万分,“此事……此事定然还有转圜的余地!墨寒他只是一时糊涂!”
“转圜?如何转圜?难道要我堂堂侯府表小姐,去给他苏墨寒做妾?!”
“你别伤心,此事确是墨寒不对,我这就去苏府,替你讨个公道!”
“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让我去死……”
接着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的拉扯声、劝阻声。
林浅听得目瞪口呆。
贵妾?苏墨寒竟只肯纳夏诗诗为贵妾?
好家伙!这可是个新鲜热乎的大瓜!
原著中可没有这一出!原著里夏诗诗虽也耍了些手段,可最终是风风光光嫁入苏家做了正室夫人的!如今怎会沦落到做妾的地步?即便是贵妾,听着比普通妾室尊贵些,可终究是妾啊!与正妻有着云泥之别!
苏墨寒这是被逼急了,开始反击了?还是……他心中当真另有所属,宁可空缺正妻之位也不愿将就?
林浅摸着下巴,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啧,年度大戏啊!'白莲花'算计不成反遭降维打击,'绿茶'瞬间变'妾室茶',这剧情我可太喜欢了!”她忍不住小声嘀咕,“苏墨寒这波操作,虽说渣了些,但莫名让人觉得痛快是怎么回事?”
让你整日装模作样!让你处处算计!这下翻车了吧?
这就叫——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芍药在一旁听得小脸发白,紧张地拽了拽林浅的衣袖:“小姐……表小姐她……不会真想不开吧?”
“放心,”林浅老神在在地摆摆手,“好死不如赖活着,她那种人,最是惜命。这会儿指不定正琢磨着如何绝地反击、逆风翻盘呢。”
以夏诗诗的城府和手段,怎会甘心只做个妾室?定然还有后招。
果然,那边的哭闹声渐渐低了下去,化作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这种沉默,反而更让人心底发寒。
林浅忽然觉得后颈一阵凉意。
根据她阅览群书的经验,不哭不闹才是最危险的。
她缩了缩脖子,决定近日还是减少外出,低调行事。免得成了某些人盛怒之下的牺牲品。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翌日清晨,林浅尚未从“贵妾”的大瓜中完全回过神,另一个“惊喜”便不请自来。
她正对镜研究如何使用李乾新送的祛疤膏,芍药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小姐!小姐!方、方家小姐来了!夫人让您快去前厅见客!”
“方家小姐?”林浅手一抖,膏药差点抹进眼睛里,“哪个方家小姐?”
“就是……就是您从前最要好的手帕交,方婉柔方小姐啊!她回京了,特地来看您呢!”芍药语气中还带着几分雀跃,显然不清楚自家小姐与这位“闺蜜”实乃塑料姐妹花的本质。
林浅:“……”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李乾才提醒过要提防这朵“食人花”,这就找上门了?速度可真快!
也罢,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知。
她倒要瞧瞧,这位传说中的塑料姐妹,段位究竟比夏诗诗高出多少。
林浅特意选了身最素净、料子也最普通的衣裙,脸上未施脂粉,青丝随意一挽,对镜练习出一副三分虚弱、三分哀愁、外加四分“我被全世界抛弃了”的表情。
“走,芍药,随我去会会这位'好闺蜜'。”
刚踏入前厅,林浅就被那阵仗晃了眼。
好家伙!知道的她是来探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开办个人珍宝展呢!
只见一位身着樱草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的少女端坐于下首,头戴赤金点翠步摇,耳坠明珠,腕套玉镯,通身上下明晃晃地写着“家世显赫”、“新晋贵女”几个大字。
正是方婉柔。
见林浅进来,方婉柔立刻起身,脸上堆起惊喜与担忧交织的神情,快步迎上前,声音甜腻得能滴出蜜来:“浅浅!我的好浅浅!你可算来了!听说你落了水,大病一场,我这心啊,一直揪着!快让我瞧瞧,瘦了没有?”
说着便亲热地伸手欲握林浅的手。
林浅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她的触碰,同时以手掩唇,弱不禁风地轻咳了两声:“有劳……有劳方姐姐挂心……我无碍,只是……咳咳……身子尚有些虚弱……”
方婉柔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错愕与不悦,旋即又被更浓的“关切”所取代:“哎呀!怎的虚弱成这般模样?可是底下人伺候不尽心?瞧瞧这小脸,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无!”
她围着林浅转了一圈,目光如探照灯般上下扫视,尤其在林浅那身过分朴素的衣裳和空空如也的发髻上停留了片刻。
随即,她抽出绣着缠枝莲纹的精致帕子,轻按了按并无泪水的眼角,开始了她的表演:“我这才离京多久,怎就发生了这许多变故?听说……听说你与苏大人的婚事……哎,真是造化弄人!苏大人他……也太不知珍惜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林浅的神色,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痛苦、不甘或是嫉妒的痕迹。
然而林浅只是垂着眼睫,继续扮演着林黛玉般的角色:“缘分已尽,强求亦是徒然……咳咳……如今我只想图个清静,安稳度日……”
方婉柔显然不信这番说辞。
她凑近一步,压低嗓音,语气中充满了“我为你好”的煽动意味:“浅浅,你莫要骗我了!我晓得你心里定然难受!那夏诗诗是个什么货色?也配抢你的姻缘?听说苏家只肯予她一个贵妾的名分?真是活该!报应!”
她骂得畅快淋漓,仿佛真是为林浅鸣不平。
但林浅心中雪亮——这位姐妹是来煽风点火的。想激她出去与夏诗诗争斗,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看戏不怕台高。
林浅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几分脆弱与委屈,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带着哽咽:“方姐姐……莫要再说了……皆是命数……我如今这般境地,还有什么可争的……”
她这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反倒让方婉柔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一拳打在棉花上,着实无趣。
方婉柔眼珠一转,又换了策略。她亲昵地挽住林浅的胳膊,语气轻快起来:“好了好了,不提这些扫兴的事了!往事已矣,何必再提!咱们姐妹许久未见,正该好生聚聚!过几日城西有场马球会,京中稍有头脸的公子贵女都会前往,热闹得很!你也一同来散散心吧!”
来了来了!经典戏码之“塑料姐妹花邀你共赴盛会,实为衬托其绝世风华”!
林浅心中警报大作。去什么马球会?去看苏墨寒与夏诗诗上演爱恨纠葛?还是去看你方婉柔如何在众豪门面前孔雀开屏?
她正欲寻个借口推辞,方婉柔却不容分说地拍了板:“就这么说定了!届时我来接你!你可一定要来!若是不来,便是还在生我的气!”
语毕,也不等林浅回应,又假意关怀了几句,便借口还需拜访其他长辈,风风火火地离去。
徒留林浅一人站在原地,心中万马奔腾。
这都叫什么事啊!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她安生!
她烦躁地揉着太阳穴往回走,心下盘算着该如何装病躲过那劳什子马球会。
行至花园荷花池畔时,却不期然瞥见夏诗诗独自伫立池边。
几日不见,她清减了许多,一袭月白衣裙裹着单薄的身躯,背影寥落,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听闻脚步声,夏诗诗缓缓回过头来。
林浅心中咯噔一声。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
通红似血,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往日的柔弱与泪光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淬毒般的恨意与绝望。宛如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林浅身上,嘴角缓缓扯出一抹诡异而扭曲的弧度,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妹妹……恭喜啊。”
林浅脚步一顿,只觉头皮发麻:“……恭喜我什么?”
夏诗诗向前逼近一步,眼神疯狂而怨毒:“恭喜你……即便退了婚,也能将墨寒哥哥的魂魄牢牢勾住……让他为了你,不惜忤逆双亲,也只肯予我一个妾室之位……林浅,你当真是好本事啊!”
林浅:“???”
大姐!臆想是病,得治啊!
与我何干!我早已退出这场纷争了好吗!这口黑锅我可不背!
她正欲开口辩驳,夏诗诗却根本不给她机会,继续用那梦呓般令人胆寒的语调说道:“不过……无妨了。妾室……也罢。只要踏进苏家的大门……林浅,我们……来日方长。”
语毕,她最后深深地、怨毒地剜了林浅一眼,转身,如一缕幽魂般飘然远去。
林浅僵立原地,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直窜头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疯了!这女人彻底黑化了!
而且黑化得彻头彻尾!
她这分明是将自己沦为妾室的账,全数算到了自己头上!
往后的日子,还能有安宁吗?
林浅欲哭无泪。她只想搞钱跑路啊!为何麻烦总如影随形,接踵而至!
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听雨轩,有气无力地瘫回榻上,开始思索此刻卷款潜逃的成功几率有多大。
正神游天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梳妆台上那枚李乾留下的玄铁令牌。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将其取了过来。
冰凉刺骨的触感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她翻来覆去地端详着,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令牌上那些繁复的纹路和那个微小的凹陷。
李乾费尽心机,甚至不惜身受重伤,就为了将这物件藏于令牌之中,交予她?
这看起来……也不像钥匙啊?
正当她全神贯注研究这令牌时,窗外,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将屋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那道目光,锐利如鹰,冰冷似蛇。
悄无声息地锁定了他寻觅已久的目标。
以及……那个手持目标,却仍是一脸茫然的女子。
身影的主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残忍而志在必得的冷笑。
终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