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可是医院!”
曲之厌嘶声道。
“是啊,这里是医院。所以呢?”
曲竞舒嘴角却再次勾起弧度,露出曲之厌最熟悉也最厌恶的笑,好整以暇地问道。
所以呢?
所以……
曲之厌脸色难看地闭上了眼睛。
“所以,能等出院再……好吗?”他逼着自己睁眼,逼着自己小声地放低姿态,逼着自己摆出一副可怜的姿态示弱,明明面对别人的时候,他可以把脸皮和尊严统统化作口袋里的钞票。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曲竞舒,却又非得端着那副莫名的高傲。
见对方似乎无动于衷,曲之厌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又补充了两个字,“……求你。”
“哼。”曲竞舒冷笑一声,声音里透着满满的不屑,“好啊。既然你求我了,那就先欠着。”
他用病房里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完全无视曲之厌难看的脸色。
随即就移开视线,仿佛随意一般地点了一下林桐,“你跟我出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
林桐跟在曲竞舒身后,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似乎是要奔赴刑场,即将被处以极刑。
病房里就剩下曲之厌,以及从曲竞舒进入病房开始就安静如鸡,只当自己不存在的理发师。
病房的门又开了,两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小年轻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俩人一句废话都没有,手脚极为利落地收拾着理发之后的一地狼藉,把理发师的工具都分门别类地收在相应的盒子里,很快就将病房恢复如初。
将一切都整理完毕之后,理发师十分优雅地朝曲之厌鞠了一躬,“先生,感谢您这次的信任,期待您下次的光临。再见。”
这三个人就提着大包小箱,拎着理发用的独脚凳和收拾好的垃圾,鱼贯离开了病房。
现在病房里,就只有曲之厌一个人了。
站在原地未动,曲之厌的神色陷入到了一片轻微的茫然中。
茫然的视线环顾整间病房,仿佛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它的样子。
视线扫过门敞开的洗手间,墙上的镜子在门框后面,只露出了一个角。
他转身就进了洗手间。
私立医院里什么都用最好的,即使是病房洗手间里的镜子,都是那种带着化妆灯的高级货。
曲之厌打开了化妆灯,认真地,仔细地看着自己在镜子中的模样,越看,越觉得镜子里的这个人陌生。
他是这样的吗?他真的长这幅样子吗?曲之厌这个人,真的配得上这张脸吗?
刚刚还不觉得,可现在为什么越看这张脸,他反而越觉得不适应呢?
是不是应该如曲竞舒所愿,像之前一样,用凌乱的长发遮住惊恐的面容,用宽松的衣裤掩盖战栗的身躯,躲起来,藏起来,连同“曲之晏”这个名字一起,永远蜷缩在不为任何人所知的角落。
他突然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面容可怖,他忽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彻骨的寒冷。
曲之厌觉得自己很冷,冷到他需要转身背靠着浴室柜蹲下来,双臂环过双膝,却依旧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虽然不愿承认,他却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曲竞舒的那句“先欠着”带来的影响,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大得多。
他想轻易将这句话抛到脑后,不当回事,不在乎,但根本做不到。
这句话就仿佛是烙印进了曲之厌的灵魂深处,即使听上去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对于曲之厌来说,也依然如鲠在喉,如跗骨之蛆。
简单的一句话,如同拥有千余斤的重量,将曲之厌压得根本没有站起身的力气,让他只能将脸深深地埋进臂弯中。
曲之厌就一直蹲在那里,直到有人扯住他的胳膊,一把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一路趔趄着被人丢回病床,一只手用力地揉乱了曲之厌刚刚才做好的发型。
“我的钱,你可得给我花得值得。”
曲竞舒带着威胁的话传进耳朵,曲之厌一时间根本没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抬眼却只看见了对方一闪消失在门后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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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只过了一夜,曲之厌就彻底懂了曲竞舒之前那句话,“花得值得”到底指的是什么。
林桐把他带到了心理咨询室门口,示意他自己进去。
曲之厌站在那,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面上。
他光是看着那道门就心生畏惧,即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些什么。
“老板说了,钱不能白花,也不许浪费。”林桐无声地叹了口气,却还是只能将原话转达。
说完,见曲之厌依旧没动,林桐还轻轻地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推力让曲之厌向前踉跄了一下,手背不小心磕在了门板上。
“请进。”
里面传出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这下他不得不推门进去了。
盛凌坐在心理咨询室中,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
曲之厌本来就烦她,看见这女人在这坐着,恨不得直接朝她翻个白眼。
自然,第一次心理咨询,以彻底的失败告终。
曲之厌不愿意配合,医生他也不喜欢,自内心深处的全面抗拒,必然是不可能让心理咨询得出什么积极向上的结果的。
不论来几次,结果都不可能改变。
曲之厌被林桐送回病房后,林桐就回去找盛凌了,留下一个小护士看着他吃药,又看着他在药效的影响下,沉沉睡去。
不知道林桐,曲竞舒和盛凌之间到底沟通了些什么,总之第一次的心理咨询也成了唯一的一次,之后曲之厌就只剩下无所事事地留在病房里,按时吃药,又在药物的影响下睡得不知昼夜。
药物的副作用不止嗜睡这一条,还有思维迟钝,还有感知下降,药效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好像整个人都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身边的世界都变得充满距离。
不过吃药的好处也很明显,眼前的食物不再是幻想中完全不能入口的东西,米饭重新变回米饭,炖肉重新变回炖肉,即使依旧胃口不佳,曲之厌也不再吃什么吐什么。
又过了几天,曲之厌被批准出院。
林桐将他送到地下车库,交到了来接他的曲竞舒的司机手上,并认真跟他告别。
“曲先生,请你保重,希望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他的话让曲之厌一愣,迟钝的思维还没来得及琢磨明白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被司机给推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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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曲之厌内心到底想怎么逃避,回到别墅之后,他注定是要面对曲竞舒的。
从医院回去的当天,佘灵九做了一顿广式早茶,作为他的晚饭。
曲之厌吃得比之前少很多,不过好歹在佘灵九的紧张中,吃完并没有呕吐的迹象。
厨子大大地松了口气。
吃了晚饭,吃了药,曲之厌就回到了三楼的主卧。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身体的本能也在告诉他,你对跟曲竞舒睡一张床这件事,其实根本没有你以为的那样抗拒。
要不然的话,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就往三楼走,而不是随便找一间屋子,藏进某个衣橱呢?
不是的。
他听见自己在心里这样反驳,因为上次那样的难堪,所以才有了趋利避害的本能。
而那句“先欠着”也是不是萦绕在耳畔,潜意识告诉曲之厌,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夜越长梦越多,不如趁早解决,自己多少还能掌握点主动权。
所以半是忐忑,半是心安理得,曲之厌在三楼的主卧,一直等到曲竞舒回来。
可看到那个一身西装,从阴影中走出的男人真的进来了,曲之厌却又像是被毒哑了一样,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不安,忐忑,心虚,他干脆转过身,屏蔽自己看向对方的视线,也屏蔽对方看来的视线,想要理清自己的思路,嗫喏着,试图拿出主动提起的勇气。
可他满心仅剩的,就只有逃避。
曲之厌现在唯独希望曲竞舒把这一茬给彻底忘了。
“我记得,你好像欠了我什么东西。”
可这种事情曲竞舒怎么会忘呢,他将西装外套脱掉,一根手指勾着领带将它扯松,同时便主动开了口。
“……”曲之厌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了,逃避没了借口,坦白失了先机,他再次沦为被动,索性破罐子破摔。
“是。你之前说过,‘先欠着’,你想让我怎么还,你随便吧。”
尽最大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是冷静的,可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身体,却彻底暴露了他的慌乱。
曲之厌刻意地没去看曲竞舒,生怕从他的眼睛里,他的表情中,看到对自己的嘲弄和轻视。
但曲竞舒什么都没说。
他甚至像是彻底把曲之厌忘了一样,去衣帽间换衣服,去洗手间洗漱,淋浴,做睡前的准备,也把曲之厌的忐忑彻底延长。
曲之厌依旧在逃避,依旧在自欺欺人,仿佛如果这一宿曲竞舒不睡,他就能暂时安全一宿。
虽然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诫他,不要做梦了,这是不可能的。
曲竞舒关掉了三楼所有的灯,就只剩下床头的壁灯还亮着。
昏黄的光像囚笼,将曲之厌彻底笼罩其中。
曲竞舒走到床前,身形遮挡住壁灯的光线,将低着头坐在床边的曲之厌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他的影子里。
曲之厌的双手抠紧了床垫的边缘,依旧在自欺欺人,依旧在消极逃避,但曲竞舒显然是不打算再给他机会了。
再次被强制性地掐住下巴抬起脸,曲之厌被迫看着曲竞舒淡漠的表情,听着他淡漠的话。
“可我不想随便,该换你主动了。小叔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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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