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牵手了,然后呢?”
纪宁的好奇心快溢出来。
“咚哒咚嚓——duang!!!”
鼓槌被狠狠砸向鼓面,震耳欲聋的噪音泄洪似地往纪宁耳朵里撞。
“诶诶诶行了行了!!”
赶在下一波噪音响起前,纪宁眼疾手快抢过鼓槌。
“你要用这水平比赛,安慰奖都混不上。说正事,你妈亲口承认她和那薛、薛……学生在一起了?”
“我妈松开了,一句话都没说。没否认就是默认。”陈希仁脸上一言难尽。
“师生……陈教授够前卫的。”纪宁咂舌,眼一转,故作正经,“不过希仁,你得提醒陈教授,千万处理好,别被人写进PPT里。”
“我妈不是那种人!”陈希仁猛地站起来,去扒拉铁门口的小冰箱,声音被兜进去,越说越闷。
“虽然不知道我妈为什么突然喜欢女人了,但我爸死这么多年她都一直没找,怎么都不会是那种不负责任又滥情的人。”
冰箱里她爱喝的西柚汽水一瓶不剩,其他饮料也只剩孤零零一瓶。
陈希仁看着空荡的冰箱,一股无力感涌上,脸上的表情稀奇古怪。
“学姐,我们乐队是不是要解散了……”
排练排练推三阻四,空调空调天方夜谭,现在想喝口冰汽水都不能够,她们这乐队要想撑到大赛那天,难。
纪宁叹了口气,不再玩笑:“不至于解散,但钱确实不够了。地下室租金、设备维修、乐器换新……光靠我兼职,撑不住。”
矮矮胖胖的小冰箱边上,一颗亚麻金的脑袋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沮丧。
“我去买点饮料。”她撑着冰箱顶起身,突然往外冲。
“哎!钱的事我们再——”纪宁追到门口,陈希仁早跑没了影。
“跑得真快……”纪宁往回走,路过冰箱,满是墙灰的冰箱顶留下了一个完整手印。她无奈摇头,随即又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笑。
烈日当空,看什么都刺眼,陈希仁把手撑在额头上挡光,裸露在光下的皮肤被烧得大汗淋漓。
习惯去的那家小超市因为老板去了北方避暑而停止营业,她只能去马路另一端的便利店。
陈希仁蹬着自行车,把一股无名火全发泄在脚蹬上,蹬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闯进便利店的时候店员下意识一退。
店员偷偷打量。
这人脸红得不正常,头发也软塌塌黏在脸上,那双眼睛却像夜里的猫猫狗狗一样亮得吓人,额头还……要不是看上去才十七八的样子,他都得犹豫要不要将她请出去了……
陈希仁直奔饮料柜,拉开冰柜门,将整张脸埋进呼啸的冷气中。
直到怀里抱得满满当当,她才恋恋不舍把脑袋从柜子里的风口挪开,腿曲起一绕,再一顶,行云流水关上柜门。
“买这么多,拿得下吗?”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她浑身一僵,后脖子连连发麻。怀里的饮料哐当散了一地。
而那罪魁祸首正眨着眼,露出个看不出丝毫歉意的笑来,温温柔柔地说:“呀,抱歉,我是不是吓到小希了?”
薛文还要再说,忽然瞥到陈希仁的脸,愣了一下。
眼见饮料瓶越滚越远,收银台店员审视的目光还来来回回往自己身上扫,陈希仁应都不想应,直接弯下腰去捡。
才捡了两个瓶子,眼前一暗,就见薛文也弯腰去捡。
刚晒了一路的太阳,脑子热得晕乎乎,陈希仁比不上薛文的利落,人家把剩下的饮料瓶都捡起来抱稳了,她才板着脸别别扭扭挪过去。
“给我吧,我去——”
怀里一空,她手中仅有的两三瓶饮料也被薛文抢了过去。
结账、装袋、回身,行云流水。
薛文冲她招手:“过来呀。”
待她不情不愿伸手过去接袋子,腕间一热一紧,整个人被带得往前一步。
薛文身上的木质香瞬间漫过来。
“这是去哪儿玩了?出这么多汗。”
冰冰凉凉的湿纸巾按上她额头,她左歪右扭躲得厉害,偏偏手腕被薛文抓着,躲也躲不掉。
“关你什么事!”陈希仁用力甩开薛文的手,薛文没抓稳,湿纸巾掉在地上——
刚刚擦过陈希仁额头的那一面灰扑扑的。
陈希仁没反应过来纸巾怎么会黑成这样,正呆着,薛文已经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重新抽了一张干净的湿纸巾递过来。
“那你自己擦擦吧。”她默了两秒,还是轻声补上:“小花猫。”
肯定是冰箱顶的灰!
陈希仁立刻低头背身,小猫洗脸似地疯狂拿纸巾抹脸。待她清理干净额头上的污秽,回头一看,薛文刚拎着袋子推门出去。
“喂!”她立刻追上去,拽住袋子的提手,“这是我挑的!”
薛文微微张嘴表示惊讶,很快又恍然大悟般无辜道:“可这是我出的钱。”她晃晃袋子,“作为谢礼,陪我去喝杯东西?”
不等她拒绝,薛文已经拎着袋子走向街对面的咖啡屋。陈希仁看着那袋“人质”,咬咬牙跟了上去。
咖啡屋内,薛文自顾自点单。
“你要喝什么?你妈妈说你不爱喝咖啡,果汁行吗?”嘴上是询问,实际已经在点单pad上按了确定。
轻靠上卡座软包,薛文单手取下眼镜搁在桌上,一双漾着温柔水波的眼睛望向对面。
以往从没有见过薛文摘眼镜的样子,陈希仁第一次发现,薛文的左眉尾竟然断开了一小截。
只是为什么看着看着,那对眉毛就蹙在一团去了?
陈希仁后知后觉自己盯着人家看得太认真,不自然咳一声,扭开头。余光里的那对眉毛依旧蹙在一起。
“姐姐请你喝果汁,这么不乐意?”薛文眼睛都眯累了,看到的还是一团模糊虚影,无法确认陈希仁表情的细节,只隐隐约约看到她晃来晃去的脑袋。
她捏捏鼻梁,重新戴上眼镜。
哦,看样子是别扭更多。
“都大八岁了,算什么姐姐,阿姨还差不多……”陈希仁嘀咕,自认很小声了,但她不知道,眼镜对近视眼而言具有多么耳清目明的功效。
——薛文听得清清楚楚。
“这么说,你接受我做你的小妈了?”
陈希仁险些跳起来。
“一个人过久了,会寂寞的。”薛文将粉嫩的西柚汁推到她面前,语气平淡,“何必对你妈妈那么严格?”
薛文嘴角噙笑,窗外的阳光反在镜片上,将镜片之下的眼神遮挡严实,陈希仁无法辨明这个笑是否真心。
“别说得像你很了解她一样。”
薛文不恼,搅着自己的咖啡,看一滴滴浓黑的咖啡液从小勺滴进杯中。忽然一顿,小勺敲上杯托。
“那你呢,你很了解吗?不如你给我讲讲你父母的故事?”
“朗大文学院的学生都知道,陈老师单身多年,独自抚养女儿长大。献殷勤的师生大有人在,但她都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学生间都在传,陈老师与亡夫感情甚笃,所以才这么多年都不肯接受新人。”
面带浅笑,声无波澜,陈希仁不知道薛文是生气了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我爸妈的事,凭什么说给你听。你是在炫耀自己的魅力吗?”陈希仁灌下半杯西柚汁,心里空洞洞的窟窿才勉强被堵上。
从她记事起就没见过爸爸,陈晓极少提及这个人,关于爸爸的印象,不过陈晓的一两句“他是个很好的人”,或是“我们感情深厚,但你姥姥姥爷不同意,所以我跟他私奔了”。
这般语焉不详的说辞,她根本勾勒不出爸爸的样子。
陈希仁将剩下半杯西柚汁饮尽,从包里摸出手机抖抖,“付款码给我,我把饮料钱转你。”
薛文没说不要,慢条斯理抿一口咖啡,吐出两个字:“欠着。”她叫来服务生,这次把点单pad推到陈希仁面前,“看看,还想要什么?”
陈希仁不想再跟薛文待下去,推了pad要走,薛文拽住她手腕,干脆利落点了两块蛋糕。
“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和我的可爱女儿搞好关系,很难看出来吗?”
刚收好pad转身离开的服务生一不小心听到了,偷偷瞥来好几眼,恼得陈希仁咬牙切齿压低音量:“谁是你女儿了!”
腕间的皮肤被摩挲着,有点疼。陈希仁低眼,注意到薛文指腹的薄茧。
“弄疼你了?工作需要,镊子拿多了,手糙。”薛文将陈希仁的掌心摊开,指尖在上面划了两道,“你的手也算不上嫩呢,这个地方有茧……”
她点点陈希仁的手指关节,忽然勾了一下,“我曾经认识一个玩架子鼓的人,她的手……好像就是这样。”
“什么跟什么。”陈希仁触电般缩回手,拎了东西立刻推门而出,没给薛文再一次拉住手腕的机会。
她玩乐队的事一直瞒着她妈,要是让薛文知道了,薛文又告诉她妈……
陈希仁把对薛文的怒火全都发泄在蹬自行车上,脚踩得飞快。
被薛文缠住的时间不算短,日头最烈的时刻已经过去,街上还吹了阵难得的凉风。
她有点庆幸没那么早从咖啡屋出来。
回到地下室时,纪宁刚结束一通电话,笑容满面喜不自胜。
“学姐,和谁打电话呢,这么高兴?”
陈希仁蹲在小冰箱前往里堆饮料,顺手给纪宁扔了一瓶。纪宁却又扔回来,豪放不羁地捏住袋子底部的两个角,哐哐哐将饮料一股脑全倒进冰箱。
然后屁股往后一顶,冰箱门被关上。
“你怎么去这么久?”
想起薛文刚刚莫名其妙的样子就不爽,陈希仁摇摇头:“碰到个朋友,聊了几句。学姐,钱的事你别自己担着,我们可以——”
“你们可以什么,你们不可以。”纪宁打断,喜不自胜的表情又上来了,“你买饮料跑太快了,后面的话都没听我说完。你们不用操心钱的事,我也不会起早贪黑兼职。”
纪宁眉毛高高扬起:“有老板要赞助咱们乐队。”
钱多人傻的,大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