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坐在榻上,身下软垫是去年楼兰进贡的,软垫最外一圈用金线缀着一颗颗宝石,尤其在亮处,宝石会折射出细小的光芒,煞是好看,京城那边一送来她便爱不释手,如今也不曾腻。
桌上摆放着两册书、一杯茶,平日里闲来无事,她会坐在这里看书,只是今日书看完了,茶也喝完了,季嬷嬷的药还未端上来。
她抬头朝院门那儿看了一眼,没瞧见人,便又拿起另一本册子端看。
春又来便是这时候来的。
他好些天没出现在贺兰清竹面前了,无关那天不快,而是贺兰清竹发烧了,他怕被传染。
于是,贺兰清竹好了,他便来了。
春又来随手将玉箫搁在小桌上,“啪嗒”一声,着实清脆。
然而并未引起贺兰清竹的注意,她自顾自地看书,仿佛看不见他似的。
春又来不知是太久没见,这会子问题多得不行。
“你前两日怎就发起热来了?”
“因为雨天?”
春又来摇头,否定道:“不对,你不出门,又淋不着雨。”
“莫非是贪嘴吃了凉?”
“也不对,那个季嬷嬷管着你,估计你也吃不上。”
在否定了各种猜测之后,春又来突然想起来,那晚他离开时,窗好像没合上......
若是平常,开窗也无碍,可春又来记得,那晚却是狂风呼啸……
春又来一下噤了声,他心虚地看向沉浸在书册的那张略显苍白脸,小声问道:“是那晚的窗?”
“那日我......”春又来突然止住声。
他在心里默默想,总不能直接说烦她吧,对一个姑娘家说这话,总归不合适,可他又不知该如何说。
沉默许久,春又来还是结结巴巴道起歉来,贺兰清竹依旧没理他,他这才发觉不对劲。
他抬手在贺兰清竹面前晃了晃。
没反应。
他将她手里的书抽走。
还是没反应。
春又来弯腰,将脸凑近至贺兰清竹的面前,还没好好仔细地瞧上一瞧,便被对方一把推开。
贺兰清竹离开了坐榻,进了屋内,春又来虽不明所以,却也跟了上去。
先前放在几案上的果脯被红绫拿到了圆桌上,贺兰清竹坐在檀木椅上,从盒子里头挑了一颗送进嘴里。
味道果然不错。
酸酸甜甜,且内部的果核都被去除,完全不用担心将核误吞的情况,看来这店家是个细心的。
春又来也跟着在她身边坐下,见人吃得这样津津有味,他不免好奇这果脯的味道了,如此想来,心里的话一下脱口而出:“你这在哪儿买的?”
贺兰清竹还是装作没听见,细细品尝其他果脯。
“喂。”春又来语气软了半分,“我上次不是故意的,以后不会了。”
“那你还让不让我捏下巴?”贺兰清竹这才抬起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春又来被看得不好意思,但他不解,这关他下巴什么事?
而且他越想越不对,他为什么要这么卑躬屈膝?他是来杀她的,又不是来陪她过家家的。
想通了之后,他果断回复:“不让。”
“好。”贺兰清竹继续不理他。
两人继续僵持。
不过春又来也有法子,他耳力好,早听见外头红绫的脚步了,他冲贺兰清竹挑眉一笑,“你家丫鬟来了。”
然后得意自在地跷起二郎腿悠哉游哉地晃,“你不理我,那我就不走了。”
毕竟这年头闺房内有外男,论谁也说不清。
名声这东西,他一个江湖人士可没有。
看谁先按捺不住!
“郡主,药来啦。”
人未到,声先到,红绫的脚步越来越清晰,外头的守卫也开始上了岗。
“求我,我就藏起来。”春又来信誓旦旦地瞧过去,哪知贺兰清竹竟无动于衷,脸上丝毫没有一点着急的神色。
忽地,门被人推开。
红绫端着药小心翼翼地踏进来,生怕再次洒了。
春又来咬牙,恶狠狠地在贺兰清竹耳边说道:“算你狠。”
然后纵身一跃至房梁,藏好自己的身体。
红绫穿过屏风,走到贺兰清竹这边,将药碗置于桌上,又把落在外头的玉箫给了贺兰清竹。
“郡主,严二公子送的这把箫可真好看,您瞧,这上面刻的竹叶真漂亮,就跟真的似的。”
红绫没看过这支玉箫,便以为是严培送的,在自家主子面前大夸特夸。
贺兰清竹饶有趣味地拿起玉箫,仔细地打量,上面果真雕刻了竹叶。
她微微偏过头,抬眼看向春又来,转了转手中的箫,眼神闪过一丝戏谑。
像是在说,你的宝贝落到我手上了哦。
春又来舔了舔牙,敢怒不敢言。
“对了郡主,您刚刚有瞧见一个黑影吗?”
刚刚进来时,有那么一瞬,她透过屏风看到一个黑影,可又没听见动静,进来更没人影,自家郡主也好好地坐在这里,红绫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玉箫被贺兰清竹握在手中,她的手指细而长、白而嫩,明明这箫才是玉制成的,可这样对比倒觉得她的手更胜一筹。
春又来突然想起第一次刺杀贺兰清竹那会,那天他刚到瀛洲便闯了公主府,易容成府里的小厮,打算混到贺兰清竹面前把人给解决了,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人没见着,他自个儿倒是快累死了。
也不知是他倒霉还是他易容的这个人是个受欢迎的,人人见到他都热情得不得了,不是喊他帮忙就是找他唠嗑,最后竟被人追得摔了个狗吃屎。
他正要爬起来时,一只纤柔的手出现,带着茉莉香落在他的面前,他的视线顺着手往上,看清了手主人的脸。
是贺兰清竹。
“不起来吗?”贺兰清竹问他。
他当时没想到会这么突然撞见贺兰清竹,也没想过她会对一个小厮如此。
见他不起,贺兰清竹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转而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对他说道:“别怕,若是有人欺你,尽管来跟我说,我替你做主。”
他愣了半天神,直到人走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错失良机。
他从地上爬起,有些懊悔,却在思索片刻后,嘀咕道:“手是香的。”
春又来轻轻地咽了口口水,却听贺兰清竹漫不经心道:“黑影吗?”
“喵呜————!!!”
屋外一阵骚动,乒乒乓乓像是打碎了什么。
“怎了这是?”红绫跑出去看。
没一会儿,一个领头侍卫拎着一只黑猫进来,小猫瘦瘦小小,被人抓住后颈,在空中不断地挥动爪子,呲牙咧嘴,模样很是凶残。
“不知从哪儿闯进一只野猫,在厨房偷吃,被厨房的人追到这里,郡主,这猫......该如何处置?”
“放下吧。”
听到这话,红绫眼睛瞪得都要掉下来了,这脏兮兮的小猫,自家郡主居然能容忍?!
放平日,贺兰清竹确实容忍不了,可刚看它炸毛的样子实在有趣,一只猫而已,她不是养不起。
贺兰清竹没管红绫的惊讶,对她道:“红绫,将它洗净,再抱来。”
红绫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抱,小猫顽强抵抗,险些将红绫抓伤,红绫一巴掌拍下去,用的力气不大,也学小猫呲牙咧嘴,警告它:“你要再不老实,我就宰了你。”
这猫像是听得懂人话似的,红绫刚说完,就不再挣扎,乖乖被她抱在怀里。
人刚退出去,春又来便跳了下来。
屋内彼时只剩二人,贺兰清竹呼吸声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偏就是不理他。
出又出不去,他干脆也不说话。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玉箫被放在春又来桌前,瓷碗里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苦味,红绫拿过来时就可以饮用,放了这么长时间,现下都已经凉了,贺兰清竹一饮而尽,没有其他姑娘家的扭捏。
她从盒内又挑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果脯,却不着急吃,眼睛直溜溜盯着春又来看。
春又来被盯得发毛,他冷笑:“看我做甚?”
话未说完,嘴便被果脯堵住,他下意识给咽了下去,甜滋滋的味道一路往下,席卷全身。
四眼相对,相顾无言。
末了,贺兰清竹收起笑,去一旁洗漱,她微微抬眼,铜镜里的人弯眉似云似雾,眼眸却如深渊一般黑,好似掀不起一丝波澜,唇色因病而寡淡,长发被玉簪束起,两颊落下的发丝被水打湿,衬出几分可怜。
不过贺兰清竹看得却是铜镜内的另一个人。
春又来又是一袭黑衣,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一只手垂放桌上,修长的手臂硬朗有力,肩膀宽而壮,尽管被衣服所裹,贺兰清竹也能感受到里面结实的肌肉。
她喜欢这个人。
不仅是他生的貌美,还有他难驯却又听话的模样。
日子......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聊了。
“那只猫,你帮我取个名字吧。”
贺兰清竹蓦地开口,水珠滑落盆里引起阵阵水花,溅出盆外,她拿帕巾擦了擦。
“不取。”
不给银两,还想让他免费干活?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他显然忘了前两天帮人扇风的事儿了。
“嗯。”贺兰清竹没强求,走到梳妆台旁,打开其中一个小瓷罐,用指尖从里头取出一点白膏,放置手心揉搓,连带着手抹于面上,她的动作又慢又柔,抚过每块肌肤。
又将头上玉簪取下,搁在台上,最后越过春又来,绕过檀木桌,坐在床榻之上,“那,你的名字可否告知于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