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当魔头很多年 第5章 现实.幻想

裴褚衣感觉自己的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

裴褚衣前进一步。

江煜前进一步。

裴褚衣后退一步。

江煜后退一步。

裴褚衣转身。

江煜就顿在了原地。

一大一小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裴褚衣终是叹了口气。

他蹲下身子与小少年视线平齐，仅仅一弯，那双远山似的眉眼就少了几分清淡，多了几分温柔的波光。

“你有什么要带走的吗？”

温柔而耐心的声音传入江煜的耳朵。

在那双和秋水等同的眸子里愣了好几秒，江煜才忙不迭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什么可带走的。

赤眸往地上一转，猝尔暗沉而冷淡了下来。

自从母亲走后，江家的一切都与江煜无关了。

在江家留着也只是他别无去处罢了。

江煜不想成为和自己眼里所看见的那些孤魂野鬼一般的人。

神思一回，江煜下意识伸出手来朝着裴褚衣那双修长的大手探去，伸到中途又转了道。

他轻轻扯向对方的衣袖，甚至不敢多加施力。

江煜低声：“我们可以现在就走。”

裴褚衣望着小少年如渴求般看着他的眉眼，又扫向他的全身。

短暂的停顿后，裴褚衣轻缓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再等等，你还忘了一件事。”

赤眸困惑地眨眨，江煜不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就见眼前人笑起：

“不管怎么样，有没有可收拾的，总要先收拾好自己吧。”

＊

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牵起轻柔的风。

裴褚衣轻轻地撩起了小少年的墨羽，随之，对方苍白而纤细的脖颈暴露在外。

江煜坐不动如山，微妙地感受着发丝间的牵扯力。

当发尾轻扫过时，身体还微微一颤。

只有母亲给我做过这样的事……

这样想着，江煜心里更觉羞赧。

裴褚衣梳理头发的动作和他这个人一样，完美、礼貌而细腻。

在这双巧手的帮助下，打结的发丝迅速被捋平，江煜甚至感受不到过多的疼痛，转眼间，裴褚衣就从桌上拿起了一条鲜红的绑带，询问江煜可否用这个束发。

江煜胡乱一点头，再看，原先那凌乱如杂草的发型已经“摇身一变”，变成了整齐高束的马尾。

乌发高束，红绸飘扬，本就处于美好年华，简单一束，便好像有了万般的少年意气。

此时的江煜才有了一个15岁的少年应有的模样。

一丝满意从那双含笑的眸子里划过，裴褚衣轻缓一点头。

赞道：“不错。”

轻微的喜悦在江煜心底泛起波纹。

平心而论，江煜从没有觉得自己长得怎么怎么样，若要他用几个词来形容自己，他估计会给出在那些无形而庞然的“怪物”口中听到的对他最多的形容——阴郁、冷漠、不讨喜。

因此他自动把这几分“不错”归结到了裴褚衣的功劳上。

如果没有他……

江煜手指轻揪那件在身上垂挂着的新换上的红衣。

鲜活的赤色将那双带着的青黑的眼都衬得有了几分活力，而姿容艳丽的脸蛋更加突出，再配上那微昂的头，抿着的唇，微揪的手指，当真是惹人可怜。

在长达将近一分钟的注视后，江煜仍没有任何动作。

裴褚衣见此，只好又轻叹出一口气。

“你真的没有要带的了吗？”

江煜迅速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脸上牵出温柔的光，裴褚衣的手从皎白的衣袖中探出。

江煜又想起了不久前的那次，白衣的仙人也是这么朝着他伸出手来，询问自己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而这次……

江煜迟疑了，他缓缓走上前，要向裴褚衣的衣袖扯去，却被眼前人一避，大手一摊，主动伸到了他的面前。

对面人的声音异常温柔：“你可以握住我的手。”

一个对视，迅速转开。

江煜低头，将小手移转至了大手旁边，而后虚虚握去。

才刚一触碰上肌肤，那双大手便毫不犹豫地将之握紧。

温热的温度贴上，像是传递到了身、传递到了心。

江煜整个人都飘飘然的，连带着飘入耳朵里的话好像都带着虚幻。

“我们走吧。”

说着，大手便牵着他踏出了房门，踏入了阳光。

＊

江煜就知道，幸运总是不眷顾他的。

就算遇见了什么好事，不过多久，那些阴恶之物总会纠缠上来，幸运也会被逆转为厄运。

温暖才包裹了他没多久，下一刻，气温骤降，冰冷攀附至全身，而热意在体内流失。

江煜停滞住脚步，眼神霎时一变，阴冷而直勾勾地盯视向前方。

只见他那自恃高贵的“嫡兄”正自降身份地守在了他的房门口，见两人出来，便拱手弯腰，端得一副谦恭模样。

“仙长，我有一事想要告知。”

——不要……

江煜几乎已经想到了对方要说什么。

他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怨毒他这个名义上的“哥哥”。

明明自己不想听，可“恶意”就像空气般，偏偏挡也不能挡，无孔不入，就那样深入他的精神海，将之再次染为黯淡的一片。

[一个“天煞孤星”凭什么有这么好的前程？]

伴随着阴恶的潮气，再一眨眼，世界好像发生了变化。

环境陡然安静了下来，阳光不再，温暖再无。

江煜只看见一片黑色，乌压压的黑，无数恶鬼盘踞，阴恶从四面八方逸散。

有漂泊各处的孤魂野鬼，又远在各处的阴毒小鬼，还有正位于他面前、那只丑恶的、正咧开大嘴朝着他大笑的庞然大鬼。

它正嘲笑着他，嘲笑着他的天真，嘲笑着他怎么会有如此奢望。

[江煜，你比不过我的，你永远都不可能比过我……]

同着黑泥一起，那些话语从“嫡兄”江洛的口中吐露：

“您恐怕不知，玄机阁长老曾路过我们府邸，为江煜卜卦，他乃天煞孤星转世，灾星入命，克亲克友，任何人与他在一起恐怕都不得善终……”

江煜愈加攥紧裴褚衣的手。

“天煞孤星”……多么不幸的一个命格啊。

他已经想象到了自己接下来的结局。

白衣仙人会将作为“天煞孤星”的自己丢弃，自己会再次回到江家那个阴恶丑陋的囚笼，即使有“家”，自己最终也会成为眼中所见的那样，没有神智、没有落点、更没有人挂念的孤魂野鬼。

细微若蚊蝇的声音从江煜的唇齿缝隙之间传出，又因为怕引起裴褚衣的注意，被他克制了下来。

而另一只空闲的手的骨节在挪动与摩擦中发出奇异的声响，昭示了江煜不安而紧紧绷起的神经。

暗色物质在那双赤眸里盘旋，凝成了浓厚的一层，充斥满了如同鬼怪般骇人的物质。

也许是江煜的视线太有存在感，江洛终于分出点心神回看。

这一望便被吓破了胆。

猝不及防撞入了那如同血海溶洞的眼，一瞬间仿佛被鬼怪缠身，置身炼狱，连血液都凝固，呼吸都喘不上来。

[这是什么……他是什么东西……]

他可算是知道到了“麻子脸”之前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真的是人吗？]

心中惊骇万分，于是更是确定了江煜是个祸害。

但同一时间，隐秘的喜悦在江洛心中滴落，扩散，最终形成浪涛。

[终于被“看见了”。]

——这是江煜第一次这样怨毒地看着他。

[我早就知道他是个怪物。]

狂喜显露于抖动的声音，江洛别开眼，颤抖着声音说出了最后的结语：

“我劝仙长再考虑一下，毕竟那可是玄机阁长老的预言……”

对方说话的同时，黑暗的怪物不知从何而生，自背后拥上了江煜。

阴恶来得凶猛，万阴之体的江煜本就比其他人更容易受到恶欲的纠缠。

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如果我早杀了他……

他阴暗地凝望着嫡兄“金贵”的身影，对方已变成了黑白的一张照片，在江煜眼里和死人无异了——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合适的、能解决掉对方的契机……

可他没等到那个契机，得来的却是一声清泠的意外：

“那又如何？”

所有阴恶骤停，江煜猛然一顿，身后缠绕的鬼怪被无形的屏障拦住了。

少年抬眼望向那个洁白的身影。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那抹温暖覆盖上自己紧攥的手，他才恍然惊觉自己没有幻听，自身上流失的热气才再次重归了身体。

眼睫轻眨，神情呆怔。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那种反应，江洛的脸上完全挂不住平和了，简直难看得惊人。

但他仍不死心：“江煜他是天煞孤星——”

而裴褚衣并没有在乎他人的想法，他只是摩挲了下手下，轻轻将小少年紧攥的手给抚平，然后微笑：

“谢谢告知。”

一如既往的平淡，从容，光风霁月，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影响他做的决定。

语毕，裴褚衣礼貌一颔首，领着还在发痴的江煜错身路过了面色铁青江洛。

牙齿被咬得嘎吱作响，江洛发红的眼一直死攥着那个鲜红的身影不放。

他不明白。

[江煜他凭什么？]

[他怎么能这样……这样甩下自己离开呢？]

身后庞然的怪物开始四处乱撞，企图奔向眼前逐渐远离赤色身影，可终究是一次一次被压抑下来。

直到两人的身影就要消失的前一刻，毫无防备地，那个红衣少年忽地转过头来。

江洛的心跳漏了一拍。

就见赤色的眸子平淡无比，几分钟前的可怖仿佛只是他的幻想。

江煜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从前看他的模样。

几乎没有任何情绪，似是轻蔑，似是不屑，似是无关紧要……甚至根本没有倒映出江洛这个人。

江洛最恨的就是江煜这双赤眸。

他很早就明白了，江煜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甚至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过。

每当看见那双漂亮又无神的赤眸，内心的恶欲总是会翻涌。

[凭什么他的眼里没有我？]

江洛不甘心。

明明自己该是他的对手。

凭什么只有自己把他当成对手？

——凭什么……他的眼里如今有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江煜已然回头，将全数心神发在了旁边的白衣仙人身上。

这个认知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令江洛怒火，气愤在一瞬间喷涌上头，想要驱动他的手脚冲上去，可是江煜如今已经不是无依无靠的人了——他打不过那个白衣的仙人。

江洛只能硬生生止步原地，用尽自己所能喊出的最大的声音：

“你会后悔的！”

江洛近乎是吼叫，一口喘息后，江洛的声音更甚，更哑：“你一定会后悔的——”

“江煜就是个怪物，怪物——”

嘶哑的吼叫扩散至几十米开外。

可此时已经没有人听他说话了。

江煜跟着裴褚衣走了。

江洛幻想中的对立也从未成立过。

江煜和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从未。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赤眸里只为他绽放过极为短暂的、如镜花水月般的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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