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悠然见顾濯垂眸不语,戳戳他:“你怎么了?”
她偏头思忖片刻,忽然蹙起眉头:“因为‘梅花折下易枯’?”
说罢便不高兴地抿了抿嘴:“侯府现在是我的,侯府的梅花自然也是我的,我愿意折就折,才不要管你。”她俯身凑近,指尖轻点他心口,“还有你,你也是我的,既然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便好生收着,不许对我摆脸色,听见没有?”
她把梅花插进瓷瓶,仔细调整着花枝姿态:“再说了,这梅花也是心甘情愿跟我来的。”
指尖托起花瓣,她往下轻轻勾了勾,理直气壮地望进他眼底:"你瞧,它自己都点头认了。"
满室生香,她的脸庞倒比瓶里的花更鲜妍几分。
插好了梅,祁悠然退后两步歪着头欣赏,转过头看向他:“好不好看?想清楚了再答,不许说扫兴的话。”
“好看。”顾濯立刻答,目光却不在梅上,而在她亮晶晶的眼里。
她便又欢喜起来,满意地回到床边坐下,晃着脚尖:“我瞧着角门那几枝开得最好,偏偏生得高,费了好大功夫才折到呢。”
他将她的手握了过来,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慢慢地捂着:“下次可以拿剪子剪……”顿了顿,还是坦白,“我原先说那话,只是怕你冻着手。”
她怔了怔,抽出手来,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唇瓣:“侯爷说话真是含蓄得紧。下回不许这样拐弯抹角的,听见没有?”
话音未落,已被他揽入怀中。顾濯鼻尖埋进她浓密的青丝,声音闷得发颤:“好。”
后腰被他的掌心托着,祁悠然脸上倏地泛起绯色,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最后却只是把发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他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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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饭,窗外的日头有些懒,祁悠然垂着头,专心对付手上圆滚滚的橘子,空气里满是清冽的甜香。
纤手破新橙。
顾濯倚在床头,不自觉便想起这一句。不过词里的殷勤与讨好,离她很远。她剥得专注,眉宇间带着点理所当然的霸占,仿佛这橘子生来就该是她的。
出神间,他看着祁悠然拈起一瓣,送入口中。她好像很喜欢,一瓣,又一瓣,似乎将她整个人都点亮了。
顾濯看着,唇边像被什么牵着,极浅地动了一下。
终于,她像是蓦然想起了他,抬起头,恰恰撞进他未来得及移开的目光里。她也不窘,唇角一翘:“我先替你尝尝甜不甜。”
“甜吗?”他顺着她的话问。
她眨了眨眼,说得煞有介事:“不甜,酸的。但总不能浪费呀,所以我只好帮你吃了大半。”
她摊开手,掌心里还孤零零躺着一瓣,她想了想,递给他:“酸的我差不多吃完了,估摸着,这一瓣该是甜的了。”
洒在她指尖的阳光,活泼泼地跳跃起来。
顾濯有些好笑地接过。橘子沾了她手上的温度,捂得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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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悠然凑过来时,正好看见了顾濯手里的账册。
“你怎么在看这个?”她不由分说地将那册子抽走,眉尖轻蹙,“不是说了要静养吗?”
“刚刚送过来的,无聊翻翻罢了。”他由着她将账本换成话本子,眼底浮起无奈。
她却就着方才的姿势翻开了账册,目光掠过几行,忽然顿住:“这不是我先前那些生意往来么?”
册页间墨迹清隽,条目分明地记录着每一笔收支,甚至比她亲自经手时还要规整几分。
能形成这般井井有条的记录,绝非一日之功。
“你不会从一开始就……”
“嗯。”顾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顺手替你盯着些。”
“那你当初为何拦着我经商?”祁悠然想了想,愈发觉得不对劲。
他既然将侯府产业尽数过给她,实在没道理阻止她。
“怕我败光家底?还是介意我借侯府名头行事?”她声音渐低,“可我从未玷污侯府清誉,用的都是自己名帖。”
顾濯摇头。
他解释:“永安侯府在军中余威尚存,先帝虽断我仕途,却不得不留着表面风光。但也只是表面。”
他眼神暗淡片刻:“商事若成,侯府便有起复之象,这是他最不愿见的……而你偏偏做成了。”
“侯府会成为垫脚石。”祁悠然反应过来。
“嗯。他放任你做下去,思量的便是,其间环节盘根错节,牵涉众多,极易为人所趁。这便是他为太子备的罪证,日后新君上位,侯府抄家问斩,既除心腹大患,又充国库。甚至可以震慑朝堂,树立威信。”
“那你后来为何又不劝我收手了?”
不待他答,她已恍然:“哦,你当时都决定谋反了,劝与不劝都没关系了。”
顾濯垂眼:“宫中步步紧逼,连你也要被卷入其中成为棋子……退让既然换不来生路,不如放手一搏。”
祁悠然停顿片刻,声音轻了些:“你想过吗,若是……败了,当如何?”
“我安排了人用你的名义检举我。”
祁悠然蓦然抬眼:“什么?”
顾濯语气平静:“检举我。就像你一开始,检举林枫眠那样。”
郡主对世子一往情深,然而对方却对她厌恶至极,两人渐生龃龉,她清醒后利用侯府为自己谋利,吞食侯府私产时,却发现谋逆之事,自己也被利用做局,又惊又怒,于家国大义前她再次做出抉择,既是报复,也成了美名。
真是一出好戏,顺理成章,无可指摘。
“侯府产业会渐显亏空,不出数月,这座府邸便只剩空壳。大部分资产会作为筹措军资的明证。因为过户的原因,剩下一小部分转入你名下,虽然不多,但能确保你衣食无忧。”他握住她的手,“这般安排,至少能护你周全。”
“然后,我将再次被架上忠义典范的道德高台。先是父,后是夫……”祁悠然语带涩意,“检举林枫眠是我心甘情愿,可你这般布局……可曾想过于我而言,太过残忍?”
他语气平静,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但是这样你能活下来。”
祁悠然蹙眉:“你怎么笃定太子会留我活口?”
他补充:“我手中还握有太子一些不欲人知的把柄,已交由心腹。若事后他对你灭口,这些证据自会公之于众。为了他刚刚登基的‘贤名’,他不敢不保你平安,甚至要作秀厚待于你。无论你是谁,他都会厚待你。”
祁悠然怔住:“你一开始在红绡楼引我出现,就是为了这个?”
“其实……”顾濯顿了顿,目光微垂,“你不必把我想得太好。引你入局,一是因我自负,认定大事必成;二来……我的计划里确实需要你,需要那些钱。我当时没有果断拦你进宫,是实实在在做错了。”
“这个你倒是多虑了,”祁悠然别开脸,“我也没觉得你有多好。”
很难相信,这些谋算,当时他只用一句“你以为呢?”来回应。
静默片刻,她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道:“对了,你和温颜,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吧,她还是很介意。于是她决定翻旧账。
顾濯叹气:“从来就没有婚约。我与她,并无其他牵扯。若硬说,互相利用罢了。那段时间,我担心她对你做什么,私下一直提防着。”
“既然都这样了,那你为什么没阻止她见我。”祁悠然看他。
顾濯沉默了,眼神看向别处。
这还是他第一次展露出心虚。
祁悠然眯起眼,她依稀想起,当时见过温颜后,顾濯有一次专门叫住她,破天荒开口暗示她有没有想要问的。
“等等,我好像懂了。你放任我们见面,就是知道她一定会添油加醋、搬弄是非,待她说完,你只需驳斥其中过分夸大的挑唆,我便会对她说的其他话产生怀疑,也更容易接受其余的真相。”
“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她有点生气,戳了戳他的额间。
顾濯看她:“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他看着她纤长的睫毛,索性和盘托出:“后来我机缘巧合,抓到了一点户部侍郎的把柄……”
“‘机缘巧合’?”祁悠然玩味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她反应过来他的未尽之言,难怪他当时去青州治水时,会放心留她在府上。他算准了户部不会批他们的和离书。
诡计多端的男人。
“可和离书是陛下亲自盖了印的。”
顾濯反驳:“陛下盖的是私章。况且那份和离书的用印流程有误,并未经过中书省附署。按律,不经有司附署的御笔,只是一纸私谕,作不得数的。”
“你……”她把他手里的橘子抢过来,送进自己嘴里,“吃什么吃,你不许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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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悠然纠结了一小会儿。
他虽然有较为糟糕的人品,但所幸相当英俊的外表弥补了这一点,而不是糟糕的外表,英俊的人品……前者对眼睛不好,后者也无从看起。
这念头一冒出来,连她自己都惊觉不妥,怎可作此浅薄之论?她不禁在心底悄悄腹诽了自己一句。
不过好在他的人品也只是较为糟糕,没有真的十恶不赦到哪里去……
算了,他肯为我花心思就好。
祁悠然垂下眼睫,默许了自己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小肤浅。
顾濯心下正惴惴,目光凝在她脸上,隐有不安,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书页。
“你好讨厌。”过了好一会儿,祁悠然才闷闷地开口,“……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好。”他自然是应得利落。
悬着的心勉强落到实处,祁悠然却忽然伸手,点了点他手边的书卷,面无表情:“你书拿反了。”
他愣了愣,依言将书调转。下意识低头看去,方才端正的书页此刻倒是真的反了,不由得又怔住。
待他抬起眼,带着些许无奈的困惑望过来,祁悠然却得逞般地弯了弯唇。
她顺势抽走他指间的书册:“时辰到了,你要午睡了。”
说罢,俯身替他掖好被角。
自觉安排妥帖,祁悠然刚欲退开,见顾濯眼睛仍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眸色深深。
“嗯?睡不着吗?”她想了想,把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掌心,“好了,你睡吧。”
顾狗日子也是好起来了,有阿贝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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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旧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