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城西的地界走着走着,远远看见嬴子骞打马经过,身后跟着长长的巡逻队伍。
只他一人骑着马,好不威风。
突然,临街一户商铺,有一胡人小厮往街上泼脏水,一个不察,泼到嬴子骞的马腿上。
巡兵上前训斥,胡人小厮连连告罪求饶。
嬴子骞出言阻止,大手一挥,并不放在心上,继续前行。
温振看到,等巡逻队伍走远,那些胡民百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分明在悄悄议论嬴子骞。
他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这已是他看见的第三回。
“怎么回事?”
温振摸摸下巴,喃喃自语,却被胡世冲听了去。
胡世冲小声说:“嬴元帅的集中营计划不知怎么流传了出去……我听说,现在大家都对姓嬴的同仇敌忾,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早知我们就不来西市了,要不……咱换道?”
这里的大家,自然指的是胡民百姓。
温振心想,搞不好,消息是秦廷让人放出去的。这样,不仅胡官排挤嬴子骞,胡民也会明里暗里给嬴子骞下绊子,徒增许多麻烦。
及到了胡民开的酒楼,温振他们刚一进去,就有小二热情上来迎客,发现来人是温振,声音更是陡然高出几个度。
“哟,是小温大人!掌柜,是小温大人来了!”
其他食客闻声,都看过来,有胆大的胡民打起招呼,“小温大人!”
温振怔愣惶恐,连忙作揖,一一回礼。
“小温大人!快快快,楼上雅座有请!”
掌柜的连忙亲自出来迎接。
“倒也不必,我们只是简单吃点东西!”
雅座得加钱,温振又不是傻子,一两句简单恭维就想把他当水鱼宰?
“哎哟,不要钱!小温大人是贵客,怎能收钱呢?”
掌柜的把他们往楼上推,温振他们不得不从。
等菜的间隙,小二从楼下拿上来一小包肉干,“小温大人,街上有胡民摊贩,看到您进店吃东西,托小人送您一包肉干,干净的,免费的,放心吃!”
“这……我也不至于这么出名吧?多少钱?你帮我还给他!”
温振说着就要去掏钱袋。
“小温大人,不可!我们胡人豪爽,说是送的,就是送的。大伙景仰温相,也感谢您为胡民发声,谁真正对我们好,我们心里有数!”
小二正说着,掌柜亲自带人端菜上来,“小温大人!好酒好菜来了!这些都是楼下食客临走前送的,不要钱,放心吃啊!”
“……多谢诸位款待……”温振难得脸烧得慌。
等掌柜和小二退下,胡世冲调侃道:“乖乖!得胡民敬仰,有人投喂,有人送菜……你这声望,远不是嬴子骞能比,我也跟着沾光了!不愧是温相的儿子!”
听到这话,温振的表情一下子微妙起来,背也挺得更直了。无他,骄傲使然!
吃完饭,温振想起隐园,借口和胡世冲分别后,兜兜转转,找到隐园的位置。
又那么正正巧巧,看到换了一身便服的白明惠被迎进隐园。
门口迎客的是两个文弱的年轻男子,叫人看不出攻击性,这样的地方,会是狼卫的联络地?
况且,他还不知这个隐园,到底是做什么的……
温振实在好奇,忍不住走到隐园侧面,想翻墙上去看看。
温振寻找隐园的位置时,早已被在街上当值的秦褚臣盯上,那小白杨一样的身影,想不注意都难。
他找机会溜出来,悄悄跟在温振后面,看他想干什么。
温振行为鬼祟,他也是下意识好奇。
当他看到温振在隐园附近徘徊,皱了皱眉。
这个地方……
隐园在他的管辖区域范围内,时间久了,他不用进去也能窥知一二。
园子似乎只有一个女主人,名叫金丝丽,保养得当,是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几岁的突厥女人。
他偶尔带队经过,听过一些官员在隐园门口这样叫她。
跟随在她身边的打手,多是纯正的突厥人,间或长相不太突出的混血儿。
是什么样的人,时常需要打手跟随……
有时能看到一些容貌艳丽的女子成双出入,有时是气质不正常的清秀男子……
这地方貌似是个妓院,只不过做的高级生意。
他经常看到光顾的都是些朝廷大臣,大官小官……满脸红光进去,满面春光出来。
似乎只接待朝廷官员……包括他的大哥……包括他的父亲……
男人逛个妓院算什么?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这是一块特殊的地块,占地不小的巨宅。
隐园,进园者需要提前预约。进园必先蒙眼,由专门的人引到不同的院落。这样,就不必担心遇上熟人,可尽情玩乐,应有尽有,仿佛整个隐园只为一人服务。
温振趴在墙头,看到的就是白明惠被蒙眼带着走远的身影,只一个转角,就消失不见踪影。
但他无瑕顾及其他。
屋檐下,站着一排纪律森严的突厥守卫,说是守卫,身上多少有些狼卫的气质。
他们一致朝外,视线正正对准墙上的位置。
无数双眼睛,与温振视线相对。
我去!戒备这么森严……
温振尴尬一笑,自由落地。
他想着大白天,戒备也许没那么森严,还特意挑侧面的墙,旁边是小巷,小巷尽头是死胡同,平常根本没什么人走动。
他甚至根本就没想跳进去,只想趴在墙头看一眼,结果就被发现了。
在他跳下墙头的瞬间,狼卫敏捷地跳出墙外,将他两头堵。
怎么地,光天化日,他们还敢殴打朝廷命官?温振还算有恃无恐。
哪知,他们不由分说动手攻来,还下手不轻。
“等等!都是误会!我只是恰巧路过!我风筝掉里面了!我是朝廷命官!”
温振在夹缝中求生,艰难辩解。
那些人跟听不懂汉话一样,动作丝毫没有迟疑。
难不成要他说突厥语?他也不会啊!
他们有七、八个人,温振很快落于下风,被打晕过去。
他们拖着温振,就要从侧面的小门拖进隐园。
秦褚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
他大可用围巾蒙住自己的脸……他身披大麾,跟踪时走在街上不显,但大麾下穿着武官的软甲,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朝廷官员。
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但眼看温振就要被拖进隐园里面。
一旦进到隐园,未知的变数就多了。
秦褚臣眸光低垂,仅一个呼吸就下定主意。
他先是扯下腰间的引信,朝天一放。那是金吾卫专属的引信,很快就会有人来支援。
然后,他拔刀,从角落走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声音冷冽,成功阻止狼卫的动作。
其他狼卫看见他,有些踌躇,不敢上前。
唯其中一个看似是头目的、与秦褚臣年纪相仿的男子,直接举刀朝秦褚臣劈来。
秦褚臣回击,甭管实力差距如何,第一回合,气势不能输。
那男子力气不小,高高在上,神情不屑,和秦褚臣打得难分难解,差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下手可真重啊……
秦褚臣打得郁闷,怀疑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私愤,刚刚打温振时可不这样。
他要顾及许多,不能一下子用光力气,至少得拖到金吾卫的人来。
这时,金丝丽在其他狼卫的簇拥下走出来。
“金鼎,住手。”
金鼎相当听话,立马收招,退回金丝丽身后。
总算来个能话事的人。
秦褚臣刀尖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温振,“我要将他带走。”
金丝丽不答,反道:“你可知……隐园是你父亲的产业。”
秦褚臣既意外,又不意外,只要事关他父亲,就没有什么能让他意外的了。
“可怎么办,引信我已经放出去了,金吾卫的人很快就到……我是来抓贼的……”他又看了看温振,“还是说,你要我待会儿带人进里面搜人?”
里面的人都位高权重,搜出哪个,隐园都会覆灭,金丝丽当然不可能让他进去。她都搬出秦廷了,谁能想到秦褚臣这小子根本不接招。
“今时不同往日,城西来了个姓嬴的,还有一个姓邓的,出了事,即便我兄长、我父亲,也未必能毫无痕迹解决此事……”
“那我就真的好奇了,这人到底是谁,让你这样费尽心思也要保下。”
金丝丽看了温振一眼。
秦褚臣却是不答。
“你到底放不放?”
远处传来马蹄声。
金丝丽抬手,示意其他狼卫先退回隐园,只留金鼎和她两个人在外面。
嬴子骞最先骑马赶到,秦褚臣暗骂他做事倒是积极。如非必要,他根本不想和他讲话。
“怎么回事?”
嬴子骞看到地上躺着的温振,皱了皱眉。
“我来抓贼,听到这里有动静,过来看看,谁知温振躺在后巷。”
“贼呢?”
“没看见,想来是逃了。”
嬴子骞看问不出个屁,也懒得跟秦褚臣费口舌,跳下马,打算将温振搬到马背上。
秦褚臣见状,上前帮忙,两人合力,费了些功夫。
温振趴在马背上,秦褚臣看他还是毫无反应,用手去探他的鼻息,却发现鼻息匀长……
睡着了,这混蛋。
他不着痕迹地轻掐一把他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