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见到嬴子骞,纷纷站起来迎接。
那中年男子将嬴子骞的银鱼袋轻巧地抛给他,笑着打趣,“嬴大人,这银鱼袋可别再丢了!”
嬴子骞十二分肯定,银鱼袋就是他偷的,而不是他弄丢的。
“你们如何肯定,这银鱼袋的主人就是我?”
“我与你交手时,你用的嬴家独门武功,我很熟悉。我再一摸你身上的料子……没有哪个窃贼会穿这么好的衣服去偷东西。”
“能得银鱼袋,会嬴家功夫,昨晚嬴子翟又在宫中当值,可不只剩你了么……”顾浪说。
嬴子骞没有特意换装,也是为突发什么事情时,能及时表明身份。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以他的官家身份自傲,被摸了银鱼袋,也不算冤。
“那你……你们为什么会盯着那间货栈,你们知道些什么?”
“你又知道些什么?你怎么会在那里盯梢?”顾浪反问。
“我上任不久,便留意到西市有人在宵禁后,借望楼用灯笼打暗语,观察十数日,发现只要是打暗语那天深夜,黑火帮的人必会秘密运送物资,我想知道那些是什么……”
黑火帮的人也极好认,他们袖子上都绣有黑火的纹路。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也许官商勾结,没有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胡商怎敢违反宵禁,暗中运送货物。
而又是什么货物,紧急到半夜搬……不,也许是必须半夜搬……”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嬴子骞默然。
“是寸弩。”中年男子道。
“兵器?”嬴子骞大骇。
“如果我再告诉你,黑火帮是秦家的爪牙呢?”顾浪说。
秦褚臣就在西市,他能当上右金吾卫校尉,没有点千丝万缕的关系,没人信。
但胡商、突厥、寸弩……秦党是想叛国吗?
“我有眼线,有次看到秦褚定的幕僚乔装出入黑火帮堂口……我们也是盯上黑火帮,才进而察觉那胡商与秦家勾结。
那胡商在西市是数一数二的大商贾,将胡人的货物运进来,汉人的东西运出去,而实际……是将铜料运进来,将寸弩等物资运出去……”
“私铸铜币?”
顾浪点点头,“他们长安城内的货栈防守严,但出了城……我们安排人手,乔装成劫匪,劫过一箱货物——箱子里,上面是木质的工艺品,最底层有暗层,能藏十六把寸弩。
我们的人装作不知有暗格,只劫上面的货物,将箱子弃之野外,又被他们捡了回去。”
“至于铜料,就更容易发现了,车马运送途中,总容易震落些边角料……”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招兵买马,扩大势力。”
“他们私养募兵?”
“不用养。”中年男子说,“当年突厥率十万骑兵进犯太原,太谷一战,张家军全军覆没,致使温相被擒。
你爹带兵反击,大胜。
战报说突厥首领金力可汗战死,我想割下金力可汗的首级,祭慰众将士在天之灵,却如何都寻不到他的尸首。
我严重怀疑,他还没死。
突厥如今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我已经发现有一些狼卫混迹在那胡商身边。
狼卫身材魁梧,杀气腾腾,我是不会认错的。
只要秦廷源源不断地供应物资和武器,狼卫就能为他所用。
你可知当年张家军为何全军覆没,全因秦廷的援军迟迟不到,可那个昏君只道是我的责任……”
说着说着,中年男子红了眼睛,恨意滔天。
“……我对当年的事知道得不多,不知阁下是?”
顾浪拍了拍中年男子的肩膀以示安慰。
“张叔是当年的右卫大将军,姓张名瑾。因与陛下起了龃龉,战后解甲除籍。我爹可惜他的战功和能力,请他来帮助太子殿下。”
左右是为了党争……嬴子骞暗想。
顾浪估摸看出他不想站队,“我不强求你加入我们,但如果秦廷真和突厥狼卫勾结,那对长安就是极大的危害。
为了陛下和长安的百姓,我不信你能坐视不管。
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现在也不宜打草惊蛇,如果你有其他信息,希望你能跟我们互通有无,一起拿下这些乱臣贼子。”
嬴子骞想了想,点点头。
这时,门外传来仆人请安的声音。
“坊主……”
一高挑纤瘦的男子推门而入。
他年纪与顾浪相仿,丹凤眼,嘴角噙着笑,身上儒雅的气质冲淡了他那张脸带来的侵略感。
顾浪为嬴子骞介绍,“沈朿,明面是金风月苑的东家,实际是鹘坊的主人,我的谋士,我爹的养子。”
顾浪什么都和盘托出,让嬴子骞极为不适,“你跟我说这么多辛秘,就不怕我扬出去?”
嬴子骞明显感觉出他的拉拢之意,所以心里抗拒。
此乃阳谋。
顾浪一笑,“我信你,你们嬴氏一族的口碑、立场从来都是忠君、爱民,我有眼睛,能看得出来。
而且鹘坊设立的初衷就是为国为民,是深处民间的耳朵和眼睛。
鹘坊没有牌匾,没有门面,以无数种方式隐匿全国,只看令牌行事,只抄这里,是没用的。”
他掏出一块黑漆令牌,上面是浮纹的“鹘坊”二字。
“要么,给你一块。”
嬴子骞嘴角抽了抽,“不必,一有情报,我会来找他的,我认得他。”
他指了指那带路的仆人。
“你嬴二公子为人正直,频繁出入金风月苑,岂不惹人怀疑?”
“我也认得这里,知道竹室在金风月苑隔壁,可以翻墙而入。”
真是油盐不进。
顾浪挑了挑眉,“随你。”
他转向沈朿,“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沈朿说:“我来是想提醒嬴大人,方才黑火帮的人混进后厨,往给邓公子、嬴公子的酒水下了药。
两位公子现在看似喝得醉醺醺,其实已经神志不清。”
嬴子骞急得往外走,沈朿拦住他。
“我已经让苑里的姑娘陪着了,久久都无事发生,我想是冲你来的,只是没想到你‘上个茅厕’要这么久……
提醒你一句,门外不远处停了辆马车,车夫也是黑火帮的人。”
“秦廷要对你下手?”张瑾觉得匪夷所思。
“我大概知道原因,宫里消息,秦廷带秦褚定进宫求娶清云郡主,清云郡主带病进宫婉拒婚事,并言喜欢嬴二公子……”
顾浪揶揄地看着嬴子骞,“我要是秦褚定,恨不得直接打你一顿。”
“直接打多明显啊,区区流氓恶霸,怎敢围殴朝廷命官……”
沈朿抱胸,好整以暇地说。
“换作是我,就迷晕他,先让一百个肥头大耳的丑妇蹂躏他,再把他丢到大街上,马车碾过,碾断双腿,从此沦为废人。”
“沈朿,你果然次次有新意,恶毒如斯!”顾浪投去赞赏的眼光。
嬴子骞嘴角再次一抽,“多谢提醒。”
“你打算如何应对?”沈朿问。
“我打算……将计就计。”
嬴子骞回到前院,果见邓义禹、嬴诚飞几近不省人事,有两个姑娘在旁边轻轻推他们,试图唤醒他们。
“公子?公子?醉了么?要不差人送您回府吧?公子?公子?”
他瞥一眼秦褚臣那桌,林城东、邱杉未察,秦褚臣嘴上喝着,余光却盯着邓义禹他们。
温振亦然,只是他脸上没什么笑意。
嬴子骞回到自己的位子,这时花魁柳如霏走过来,跪坐在他旁边,柔声道:“公子,可需将这二位公子送回家?”
嬴子骞却说:“喂我喝酒。”
柳如霏顿了顿,拿起酒杯,送到嬴子骞嘴边。
嬴子骞借着她宽大的袖子,假意喝酒,实际将酒倒在衣服下摆,他穿的深色衣物,倒也不明显。
柳如霏神色如常地看着他,他也看了柳如霏几眼。
能够这样面不改色,想必也是鹘坊的人……嬴子骞心想。
“还喝吗?”柳如霏问。
“喝。”
这次,柳如霏特意将酒倒少一点,免得嬴子骞身上的酒流到地上。
温振远远看着,暗骂嬴子骞衣冠禽兽。
平日装得人模狗样,不近女色,喝起花酒轻车驾熟,面不改色。
他都做不出让花魁喂酒这么轻浮的举动,要是被御史台的人看到,参他一本,岂不是步胡世冲后尘?
他还有何面目迎娶三公主!这时候都不回家,待会儿三个人全醉了,可就难看了!
果不其然,两杯下肚,嬴子骞就开始摇摇欲醉。
他用手撑着脑袋,“迷糊”了一会儿,终“不胜酒力”,“倒”在桌上。
“公子?公子?”
柳如霏用手推他,确定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正当柳如霏一筹莫展,从门外快步走进来六个魁形大汉,为首的说:“交给我们就行了,这是我家公子。”
说罢,就两两架起一人,往门外走去。
为撇清与黑火帮的关系,他们甚至换了一身仆人的装扮,只可惜,那一脸煞气是藏不住的。
以邓义禹三人的门风,可培养不出这么凶神恶煞的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