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玉烟华 第5章 雨夜

“谁要和你睡一间房啊？”高忱安瞪他一眼。

唐诉却带着歉意朝她笑笑，轻轻揪着她的衣角晃，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温柔说着：“上次的事是我不好，莫要与我置气了，好不好？”

高忱安两眼瞪大，被唐诉的反常震惊到说不出话，不过很快她眼珠一转，换上一种娇嗔的语气道：“那这次就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雁舞之挑挑眉，轻笑着说：“不巧，今天一楼已经全满了。二楼还有，要么？”

唐诉犹豫一下：“要。”

当然得要，这一片基本都被林外阁垄断了，不要莫不成睡到荒山野岭里去？

一行人往楼上走去，雁娘却摇着团扇轻飘飘来了一句：“男人呐，是最不值得原谅的生物。”

“......”

进到屋里，唐诉关好门，高忱安一掌甩在他的后背，问道：“你在江湖上，又偶遇高人指点，习得这般演技？”

唐诉转过身，面色有些沉重，并没有接忱安的调侃。他把三人聚在窗口，低语道：“这林外阁并不安全，今晚约莫着会有点麻烦，你们两就在屋里待着休息，我在外面看着，一旦有情况，跳窗出去。”他歪头看了眼窗外，继续说，“这里的二楼不算太高，能跑多远跑多远。”

此言一出，高忱安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她有些急促地问：“那你呢？我们都跑了，你要怎么办？”

“等你进了长安城，我自然不会再时时刻刻跟着你。我计划在渭水沿岸码头的客栈住下，那里的消息流通快，也方便接应你。”

看着唐诉淡定地说完这番话，她又转头看向柳絮，这姑娘竟也意料之外地从容，对上忱安的视线，她开口道：“小姐你放心吧，虽然我没有唐少爷那般武功，但也定会好好护着您的。”

忱安虽然心中感动，但看她这样子反而有了更好奇的事情：“你不怕吗？”

柳絮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扬起微笑：“不怕。”

*

唐诉等人在屋内商量时，楼下几人空的酒杯刚被斟满，来回交换着眼神，又对新进的人观察了片刻，前后从角落里转进包厢。

“今天最可疑的就是那阵子进来的两女一男吧？”最先进去那个身格高壮的男人看到人齐后率先开口。

“进来那么多两女一男，谁知道你说的哪个了？”一旁的矮子呛他。

“还能是哪个？可漂亮那女的，旁边跟个哑巴，还有个黑衣男的。”

坐在最里面的胖子闻言，跳起来附和道：“肯定没错。那女人长得漂亮，一个大丫鬟，一个侍卫，跟庞明大人给的消息一样啊。”

“不是吧？你没听到他们刚刚的谈话？听起来咋像是小两口呢？”

刀疤仰头一口灌完酒，拍桌子提议道：“大哥，要我说，咱们人多，直接上去干一顿就完事。”

为首的那个人撇了他一眼，一巴掌朝他呼了过去：“就显得你丫的能打了？你可别忘了庞明大人跟雁娘做的交易，接下来还有两日要看守，咱们今晚只能杀掉一个人。”

刀疤被一巴掌打的活像个泄了气的气球，唯唯诺诺道：“咱们人多呀…光把那个什么小姐绑来杀了不就行了……”

“这么说倒是没问题，但咱免不了和那个侍卫交手，莫非还要手下留情，防止他死？”

为首那人又重重叹了口气：“蠢货！将门侍卫杀你跟宰鸡一样，轮得着你手下留情了？”

他顿了顿，眼神里略带警告：“我是说那个婢女。这次任务重大，谁要是像以往那样胡作非为，后果自负。”

其余几人都不由得低下头来。

“大哥那你说咱们怎么办啊。”

他从怒火中冷静下来，抬眼看了一圈自己的人手，算上自己一共八个，他一只手撑着下颚，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唇角，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几壶酒上，说道：“我有办法了。”

他和众人悄声说完，随即几人都大笑起来，脸上横肉扭曲。

*

前半夜过得很平靜，唐诉禁不住有些犯困，措不及防的，一道闪电伴着震耳的雷声劈开夜幕，他一个激灵，扭头看向窗外，霎时间又风雨大作。

唐诉打起精神，没过多久，一阵浓烈的酒精味冲入鼻腔，他一抬眼，就看到楼梯口有人跌跌撞撞的走过来，嘴里不知道还嘟囔着什么，三个人身形高大，中间的那个胖子完全烂醉如泥，只得靠旁边两人搀扶才不至于跪在地上。

他皱眉，后背紧紧地贴着房门，右手隐约握住腰间的刀柄，好在对方直接略过唐诉，走到斜对面的房门前。

“少侠可否帮忙扶一下？”对方开口道。

唐诉闻言，只冷冷瞥了他一眼。

江湖之上，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屋里设了机关，或者早有人埋伏在内，贸然上前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他顿了一下说到：“让他先坐在地上便好。”

那两人对视一眼，没再多言，按照唐诉说的做了。

门打开了，没有机关，也没有事先的埋伏，和普通客房没什么两样，唐诉这才默默收回目光。

“都说了让他少喝点，醉成这样还得咱俩给他擦屁股。”一人小声抱怨着。

两人将胖子的胳膊绕过脖子，肩膀和手臂同时发力，这才艰难地搀扶起胖子往屋里走，其中一个人回头看他一眼，讪讪道：“少侠见笑了，可否帮忙合一下门？”

唐诉又去打量那两人，看体态身形，倒也不像武艺高强之人。他略微思索后便应了一声，随即动身去关门，门刚关上，“咻”的一声，唐诉飞快地侧头，一把飞镖稳稳扎在门上，是冲着他掷过来的，他心里一惊，来不及转身，已听到刀刃割破空气的声音，他猛地抽出剑架在背后，刚好迎上对方向他劈来的那一下，两剑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看准时机一个后踢腿，对方吃痛往后退了几步，眼看着剩下几人疯狂撞向忱安的房门，唐诉一个箭步冲上前扯开两人，反身一道剑光刺去，重新守在高忱安的门前，他一边招架着来势汹汹的刺客，一边冲着门大喊道：“快跑！”

屋内的两人听到打斗声，顿时心惊肉跳，来不及多想，柳絮一个箭步冲到窗户前，打开窗匆匆道：“小姐快跳！”

忱安跑过去，一只脚刚迈出窗外，柳絮便又冲回屋内，这一举动惊地她卡在窗台上回头喊：“柳絮——！这生死关头，你干嘛呀！”

只见柳絮飞快跑回去拎起高忱安的包裹，转身一个跨步冲回窗前，这才拉着高忱安两人一齐跳了下去。

另一边，唐诉剑法飘逸凌厉，切磋两招，对方身手不凡，但他还是短时间就拿下对方两人，那最后一个，吓得直接瘫软倒在地上，唐诉扭扭脖颈，提起剑盯着他，眼神里像容了一场肃杀的秋，平静而冷淡，只听他沉沉一声质问：“是谁。”

这人连连后退，拼命地摇着头，哆哆嗦嗦不知道在嘟囔什么，即便吓成这样，依然恶狠狠地盯着唐诉，他目光穿到唐诉身后，一声冷哼，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万分诡异。

唐诉皱眉，与此同时，先前那三人破门而出，还带着冲天酒气，毫无章法地朝他刺去，唐诉来不及招架，刚转身腹部就被狠狠捅了一刀，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嘴角渗出鲜血，随即双手死死反握住对方持刀的手，这壮汉瞪大眼睛，眼看着唐诉的头颅朝自己的鼻梁骨处用力撞去，一声惨叫，一下又一下，他被连连撞到墙上，唐诉又借力蹬翻后边两人，这三人较先前几人明显逊色了些，不费多少功夫，他毫不留情，一剑封喉，鲜血淋漓，染红半壁。

唐诉收起剑，只手扶着墙壁，低头看了一眼腹部的刀伤，黑色的衣服不太显血迹，他试探性地摸了一下伤口，倒吸一口冷气，疼。但并没刺中要害，还不至于死掉。

唐诉转念一想，还是自己掉以轻心了，给了对方两次偷袭的机会。

他深呼一口气，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立马又察觉到不对，五具，跑了一个！他转身一脚踹开房门，屋内一片漆黑，窗户大开着，风雨声尽力吞没掉一切，却还能隐约听到少女的呜咽声，他冲到窗前，顾不上伤口的剧痛，一只手撑着窗棂，翻跳了出去。

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唐诉有些精神涣散，他捂着伤口提着剑，眼眶血红，他看见不远处一个男的身下压着一位姑娘，地上还躺着一个人，看样子应该是死了。

这男人嘴里不停的咒骂着，接二连三地朝着女孩脸上狂甩巴掌，那女孩死死咬着男人的虎口，被扇的只能发出呜咽和闷哼。唐诉喘着粗气，血液直冲脑门，他怒吼着冲上去，提起剑，用尽全身力气，朝男人的头颅挥去。

手起刀落，鲜血喷涌。

一瞬间，黑夜堕入纯粹的风雨声中。

少女终于松口，卸力跪倒在地，一声不吭。

唐诉定睛一看，是柳絮。

“没事了。”

她一愣，才缓缓抬起头来，唐诉脸色苍白，腹部不断地淌血，瓢泼大雨拍打在他身上，夜色死寂，两个凄凉的人对望着，他眼眸清冷漆黑，面上肌肉微微抽搐，压抑着问：“高忱安呢？”

柳絮强止住颤抖，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混合在脸上，揉杂着，她视线模糊，终于哭出声说：“小姐……小姐跑进密林了......”

“我去找她。”

唐诉抬腿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闷声倒下。

“唐少爷！”一声惊呼，柳絮爬起来朝他倒地的地方跑去。

就在不久前，她与忱安一同跳窗，不料下边的草垛里居然还有两人埋伏，一落地这两人便冲出来将她们制服，忱安被土匪扑倒在地，一双粗糙的大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力量差距悬殊，眼看挣扎无果，她方才想起自己藏在袖口的匕首，小拇指与无名指夹住衣袖里的蛟龙纹匕首，猛地一抽，反手握住剑柄，求生欲促使她来不及想些什么，只是紧紧咬住后槽牙，狠狠地朝着土匪的脖颈刺下去。

顿时鲜血喷涌，激得她浑身一抖。甚至没有一声惨叫，土匪应声倒地。

高忱安大脑只剩空白，她松开握着匕首的手，忍不住地战栗，她费力推开身上的尸体，缓缓站起身来，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瞳孔涣散失焦，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魂魄。

杀人并不像她想得那样简单。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三小姐，习惯性地认为世界在她面前，总是艳阳高照的，直到她真的离开了家，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大雨倾盆。

什么都听不清，手上和脸上的鲜血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只有那一股一股直冲脑门的血腥味提醒着她：你杀人了。

另一个土匪也愣住了，随即破口大骂，一脚踹开身下的姑娘，抽出刀向忱安走去。

情急之下，柳絮扑上前死死地抱住土匪的腿，冲忱安哭喊着：“小姐你快跑啊──！快啊──！”

她的声音凄惨尖锐，撕裂了雨声，灌入忱安的耳朵里去。

“柳絮……我……”忱安回神，只见那土匪一脚又一脚直往柳絮脸上跺，一瞬间，高忱安只想冲上去把他一便也杀了，然而恐惧占了上风，双腿便不如她所愿。自己现在只是手无寸铁的惊弓之鸟，贸然上前只会一尸两命。

“小姐......快走啊......”

她不忍再看，哽咽着，向后颤颤巍巍地退了几步，转身跑进密林。

雨还是一如既往地瓢泼着，混着泥土和血腥味。

唐诉的腹部不断的渗出血来，柳絮哭着按压住他的伤口，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