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现代篇 第83章 第 83 章

几天后，林渡订好了前往江南那座以梨花闻名的小城的机票。

行程并未刻意隐瞒，聂红裳自然是知道的。

在林渡出发的前一晚，聂红裳收拾好心情，像往常一样准备了早餐。

饭桌上，她看似随意地提起：“明天你就要走了，今晚……我们回家吃个饭吧？爸妈念叨好几次了，说想见见你，正好……也算给你送行。”

她说完，小心地观察着林渡的神色。

这个要求有些突兀，甚至带着点试探的意味——在知晓了楼婉清的存在，并且林渡即将去见她之后，她提出带林渡回家见父母，这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宣告和确认。

林渡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聂红裳，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既没有惊讶，也没有不悦，“你确定？”

“确定。就当是……普通的家常便饭。我爸我妈，他们很喜欢你。”聂红裳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我妈，总问我你什么时候再去。”

林渡淡淡地应了一声：“可。”

梧桐里位于海市老城区，绿树成荫，人文气息浓厚。聂家住在其中一栋六层公寓楼的三楼，301室。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布置得温馨雅致，满墙的书柜和随处可见的绿植，透出主人家的学识与品味。

当聂红裳牵着林渡的手走进家门时，父亲聂明远和母亲李婉芝早已等候多时。聂明远穿着舒适的棉麻衬衫，气质温和儒雅，李婉芝则系着围裙，笑容温婉周到。

“爸，妈，我们回来了。”聂红裳扬声说道。

“叔叔，阿姨。”林渡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语气是惯常的平淡，并无失礼之处，她今天穿了一件素色的改良中式立领衬衫，搭配黑色长裤，少了几分平时的冷冽，多了些许沉静，与这书香之家的氛围倒不算违和。

“哎，小林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李婉芝连忙笑着招呼，目光快速地在林渡和女儿交握的手上扫过，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与不易察觉的复杂，很快被热情掩盖。

“老聂，快给小林倒茶。”

聂明远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容和煦：“林小姐，欢迎欢迎。路上辛苦了吧？”他对于女儿这位气质非凡的“朋友”，一直抱持着欣赏和些许好奇的态度，但他从未往更深的关系层面去想，只当是女儿遇到了一个极为投缘的挚友。

“不辛苦。”林渡应道，在聂红裳的引导下在客厅的沙发坐下。

聂红裳帮着母亲去厨房端菜，客厅里只剩下林渡和聂明远。

聂明远泡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茶香袅袅，他给林渡斟上一杯，闲聊般开口：“听红裳说，你最近在忙电影后期的事情？真是年轻有为啊。”

“分内之事。”林渡端起茶杯，姿态从容。

“《墟》的原著我拜读过，气象宏大，探讨的守护与牺牲，很有深度。能出演‘巫’这样的角色，林小姐必定有其独到的理解。”聂明远以历史学者的角度切入话题。

林渡的目光落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语气平淡：“守护非因爱恨，乃存在之烙印。牺牲亦非终结，乃轨迹之必然。”

聂明远细细品味着这句话，只觉得这理解超然物外，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冷静，与他研究过的任何哲学流派或英雄史诗都不同，不禁赞叹：“林小姐的见解，果然独特，发人深省。”

“聊什么呢这么投入？准备吃饭啦！”李婉芝和聂红裳端着菜肴出来，笑着招呼。

餐厅里，饭菜飘香。

李婉芝手艺极佳，做了清蒸鲈鱼、油焖大虾、蟹粉豆腐等几样精致的家常菜，都是聂红裳平时提过林渡比较能接受的清淡口味。席间，李婉芝不断给林渡布菜，态度亲切自然。

“小林，尝尝这个，我们红裳说你觉得还不错。”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看你比上次来好像又清减了些。”

她的关怀细腻周到，眼神却偶尔会掠过林渡和聂红裳之间，她隐约察觉到女儿对林渡的感情非同一般，而林渡对红裳的那种看似淡漠实则纵容的态度，也让她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只是女儿不说，她也不好直接点破，只能将这份担忧藏在心里，用加倍的体贴来对待。

聂明远则兴致勃勃地与林渡聊着历史、电影，偶尔问及她对外卖经历的看法，林渡言简意赅却总能切中要害的回答，让他连连点头。

饭后，又坐了一会儿，林渡和聂红裳便起身告辞。

李婉芝送到门口，将一个小巧的保温盒塞给聂红裳：“里面是刚炖好的冰糖雪梨，润肺的。明天林渡要赶路，晚上记得喝一点。”她说着，目光温柔地看向林渡，“小林，路上注意安全，有空常来家里吃饭。”

聂明远也笑着道别：“林小姐，下次来，我们再好好聊聊你对三星堆那个新发掘祭坑的看法，我觉得你的角度很有意思。”

“好，谢谢叔叔阿姨。”林渡再次颔首。

回程的车上，夜色已深。

聂红裳轻声问：“感觉怎么样？我爸妈……话有点多，没吵到你吧？”

“尚可。”林渡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你父母，很好。”

聂红裳侧过头，看着林渡在夜色中轮廓分明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妈……她好像看出点什么了。”

林渡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转回去看着前方，声音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平静：

“无妨。”

聂红裳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也是，林渡何时在意过他人的眼光，她伸出手，轻轻覆在林渡的手背上。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明天……一路顺风。”

次日，海市国际机场。

聂红裳没有去送机。

林渡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休闲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办理好登机手续，通过安检，向候机区走去。

她的感知远超常人，在进入候机区不久，就清晰地捕捉到一道若有若无、却带着明确目的性的视线。有人在她进入机场后不久，就开始尾随。

是记者？私生饭？还是……别的什么人？

林渡脚步未停，径直走向登机口附近一个人流相对较少的休息角落坐下，随手拿出一本在机场书店买的、讲述这个时代科技发展的书籍翻阅，姿态放松。

不过，她的神识早已如同无形的蛛网般铺开，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跟踪者——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棒球帽、身形普通的男人，正假装看手机，在不远处的一个柱子后面徘徊。

那男人很谨慎，保持着距离，只是观察，并未靠近，也没有拍照的举动。

这不像是普通的粉丝或记者。

林渡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眸底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是景皓那边不死心？还是那个星耀的赵董贼心未泯？抑或是……其他察觉到她异常之处、暗中窥探的势力？

她并不意外。

随着她在这个时代暴露的痕迹越来越多，尤其是《墟》带来的关注度，必然会引来更多隐藏在阴影里的目光。这些蝼蚁般的窥伺，虽伤不了她分毫，却着实令人厌烦。

广播里开始提示前往江南梨城的乘客准备登机。

林渡合上书，站起身，拎起简单的随身背包，向登机口走去，那个灰色夹克的男人也立刻起身，混在人群中，不远不近地跟着。

在排队通过登机廊桥的瞬间，林渡脚步微顿，看似随意地侧过头，目光精准地穿透人群，落在了那个灰色夹克男人的脸上。

隔着熙攘的人群，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那一瞬间，灰色夹克男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那眼神太过深邃，太过平静，里面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等他回过神，冷汗浸透后背时，林渡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登机口的拐弯处。

男人大口喘着气，扶着旁边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他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

“她……她发现我了……她刚才……看了我一眼……”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个女声：“知道了。回来吧。”

飞机冲上云霄，向着江南方向飞去。

林渡靠在舷窗边，看着下方逐渐缩小的城市轮廓，眼神平静。

跟踪者不过是个小插曲，她此行的目的，是去确认另一段跨越了轮回的魂印，去面对那张与顾姝媱一般无二的脸，以及那颗在现世规则与前世记忆间挣扎彷徨的心。

江南的梨花，想必已开得如雪如云。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窗外是绵延无际的云海。林渡坐在靠窗的商务舱座位，帽檐压得很低，闭目养神，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可她那过于出众的容貌和近期因《墟》而暴涨的知名度，还是让她无法完全隐匿于人群。

起飞后不久，斜前方一位年轻的女孩就频频回头，目光在林渡身上逡巡，脸上带着激动。

终于，在飞机进入平飞状态后，女孩鼓起勇气，拿着一个小本子和笔，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

“请、请问……您是林渡吗？就是《墟》里的巫……”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商务舱里还是引起了一些注意。

附近几位乘客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渡缓缓睁开眼，帽檐下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女孩因兴奋而涨红的脸，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女孩被这眼神看得更加紧张，不过还是坚持着把本子和笔递过去：“我、我是您的粉丝，特别特别喜欢您！可以……可以请您给我签个名吗？”

“能不能小点声？公共场合，有点素质行不行？要签名等下飞机再说。”坐在林渡旁边过道位置的一位中年男士似乎被打扰了，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声音带着不悦。

女孩被说得脸色一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递出去的本子收回来也不是，继续举着也不是。

空姐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立刻微笑着走了过来，“先生，女士，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她先是对那位不满的男士点头致意，然后温和地看向年轻女孩和林渡。

“没什么，就是想要个签名，吵到别人了。”中年男士没好气地说道。

空姐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对女孩柔声道：“这位乘客，飞机飞行期间，为了不影响其他旅客休息，我们建议您稍后再请林小姐签名，或者等抵达后，可以吗？”她显然也认出了林渡，语气礼貌而周到。

女孩羞愧地点点头，低声道歉：“对不起，打扰了。”然后失落地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直沉默的林渡忽然开口了，声音清冷，清晰地传入几人耳中：

“笔。”

女孩和空姐都愣了一下。女孩难以置信地回头，只见林渡已经伸出了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女孩连忙激动地将笔递过去，又将本子翻到空白页。林渡接过，没有犹豫，在本子上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锋锐利，结构独特，带着一股孤峭之气，与她的人一般无二。

“谢谢！谢谢林老师！”女孩如获至宝，连连道谢，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在空姐微笑的示意下，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那位中年男士似乎也没料到林渡会真的签名，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戴上眼罩继续休息。

空姐对林渡投去一个感激和理解的微笑，低声道：“谢谢您的配合，林小姐。如有任何需要，请随时按呼叫铃。”然后便优雅地转身离开，继续她的工作。

小小的插曲很快平息，机舱内恢复了安静。

过了一会儿，林渡起身，走向机尾的洗手间。

解决完个人问题，她刚打开门，却意外地发现，刚才那位处理纠纷的空姐正站在门外不远处，似乎……是在等她？

林渡脚步微顿，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疑惑，难道刚才的签名还有什么后续问题？

空姐脸上带着一丝与之前职业化微笑不同的、略显腼腆和紧张的笑容，她上前几步，声音压得很低：“林小姐，抱歉打扰您一下……刚才看到您给那位乘客签名，我……我其实也是您的粉丝，非常喜欢您在《墟》预告片里的表现，感觉您就是巫本人……不知道……我是否也能有幸，请您签个名？”

她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小的、精致的航班日志本和一支笔，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林渡看着她，这位空姐显然很懂规矩，特意等到她使用完洗手间、并且周围没有其他乘客的时候才过来提出请求，既表达了喜爱，又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再次引起骚动。

这倒是……有点意思。

空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自己冒昧了。

就在她准备道歉收回请求时，林渡伸出了手，接过了笔和本子，翻开一页空白处，依旧是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签下了那个如今已颇具分量的名字。

“谢谢！真的太感谢您了，林小姐！”空姐接过签名，如获至宝般地小心收好，脸上的笑容真诚，“祝您旅途愉快！”

林渡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径直穿过客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