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
聂红裳是在一阵食物香气中醒来的。她揉了揉眼睛,看着熟悉又略带陌生的卧室顶灯,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到林渡真的回来了。身上清爽,显然昨夜昏睡后被仔细清理过,心头顿时被暖意填满。
她趿着拖鞋走出卧室。
开放式厨房里,林渡正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简单的白色棉质长袖T恤和灰色居家裤,勾勒出她挺拔清瘦的背影,墨色长发随意披散着,晨曦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场景温馨得有些不真实。
“醒了?”林渡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洗手,吃饭。”
餐桌上摆着清粥小菜,还有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
聂红裳坐下,看着林渡将一碗冒着热气的粥推到她面前,忍不住弯起嘴角:“还以为你一回来,我又得吃好久外卖呢。”
林渡抬眸看她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坐下用餐。
饭后,聂红裳主动收拾碗筷,一边冲洗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今天有什么安排?刚回来,要休息几天吧?”
“嗯。”林渡擦干净手,“晚上得去一趟工作室,崔靖有事。”
聂红裳动作一顿,想起机场那个跟在林渡身边、气质温婉的编剧楼婉清,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情绪,但她很快压下,笑道:“好啊,那我下班早点回来?想吃什么,我买菜。”
“好。”
《墟》的后期工作室设在城东一栋僻静的创意园区内。
林渡到的时候,崔靖正和剪辑师、特效总监等人围在屏幕前,激烈地讨论着某个镜头的衔接。
见到林渡,崔靖立刻如同见了救星般迎上来。
“小林!你可算来了!快来看看这个初剪版本,巫第一次觉醒力量的那段,我们总觉得差点意思,不够震撼!”他语速飞快,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显然为后期熬了不少夜。
林渡走过去,目光扫过屏幕上定格的画面——荒漠之中,“巫”仰望星空,周身能量初现。拍摄时,她已尽可能收敛,但呈现出的效果,在凡人看来,确实已足够惊人。然而,与真实的法则引动相比,不过是萤火之于皓月。
“能量流转,非止于形。”她淡淡开口,指向画面中几个关键节点,“此处,光影可再凝实三分,模拟法则汇聚。此处,音效应由低沉转为空灵,似来自远古祭祀。”
她寥寥数语,却精准地点出了问题的核心。剪辑师和特效总监眼睛一亮,立刻埋头记录、调整。
崔靖搓着手,满脸兴奋:“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林小姐,你简直就是巫本人!没人比你更懂这个角色!”
讨论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林渡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直击要害,让一众专业人士心服口服。
中场休息时,助理送来咖啡茶点。
林渡端着一杯清水,走到窗边,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工作室入口的方向。
她在等。
按照行程安排,楼婉清今天也会来参与剧本方面的最终确认。
果然,没过多久,入口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楼婉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今天穿了一身素雅的浅灰色针织长裙,外罩米白色风衣,脸色比昨天在机场看到时更加苍白几分,眼底带着掩饰不住的青黑,唇色也有些浅淡。她走进来时,脚步甚至有些虚浮,但在看到窗边的林渡时,脊背瞬间不易察觉地挺直了,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戒备,随即垂下眼睫,避开对视,径直走向崔靖。
“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没事没事,刚好我们讨论完一轮。”崔靖没察觉异样,热情地招呼她,“快来听听刚才小林提的意见,对我们调整情绪线太有帮助了!”
楼婉清接过助理递来的咖啡,指尖微微发颤,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与崔靖和剪辑师讨论起几处台词与画面的匹配度。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林渡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同事。
林渡也不在意,站在窗边,慢条斯理地喝着水,目光偶尔掠过楼婉清纤细脆弱的脖颈和紧抿的唇线。
她能清晰地“看”到,楼婉清周身的气息混乱不堪。
痛苦吗?
自然是痛苦的。
但这是涅槃重生必经的烈火。
讨论间隙,楼婉清起身去茶水间续杯,身影略显仓促。
林渡放下水杯,不着痕迹地跟了过去。
茶水间里只有她们两人。
楼婉清正背对着门口,手撑在料理台边缘,微微低着头,肩膀细微地颤抖着,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看到是林渡,脸色霎时更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台面。
“你……”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惶与抵触,“你想干什么?”
林渡没有继续靠近,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你昨夜未曾安眠。”
不是疑问,是陈述。
楼婉清攥紧了手中的咖啡杯,指节泛白,强自镇定:“这似乎与林小姐无关。”
“与我无关?”林渡微微偏头,额间火焰纹在茶水间明亮的灯光下流转着微妙的光泽,“若无关,你梦中那些破碎的亭台楼阁,江南烟雨,又源自何处?”
楼婉清瞳孔骤缩,呼吸一窒。
她怎么会知道?!
那些光怪陆离、却又真实得可怕的梦境,纠缠了她整整一夜。细雨霏霏的庭院,摇曳的烛火,梨花树下抚琴的身影,还有……眼前这人额间灼灼的火焰纹,以及那些令人面红耳赤、心跳失序的亲密片段……
难道……那些不仅仅是梦?
“那是……那是……”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理直气壮地否认,那些画面的细节,情感的共鸣,都太过真实,远超寻常梦境。
“那是你的过去,楼婉清。”林渡向前一步,“或者说,是顾姝媱的过去,亦即……你的过去。”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锁住楼婉清慌乱的眼眸,“你在抗拒,因它颠覆了你二十多年的认知。你在恐惧,因它让你对现有的一切产生了怀疑。但你的灵魂,正在苏醒。这非你所能阻挡。”
“不……我不是……”楼婉清摇头,泪水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我是楼婉清,我有我的生活,我的……程旭……”
“程旭?”林渡轻轻重复这个名字,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让楼婉清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他此刻在何处?可曾察觉你心神不宁?可曾在你被梦境惊扰时,给予半分慰藉?”
楼婉清哑口无言。
程旭昨晚只发了一条例行公事般的问候信息,今早更是连一个电话都没有。他永远忙,永远有比她的情绪更重要的事情。
林渡看着她眼中闪过的失落,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她没有再逼迫,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
“我不会强迫你立刻接受什么。”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但事实不会因你的否认而改变。《墟》的后期制作还需数月。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感受,去确认。”
“好好感受你的梦,楼婉清。那并非折磨,而是……你遗失已久的归途。”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茶水间。
楼婉清独自站在原地,林渡的话语,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归途?
那充满古老气息、与眼前这个神秘女人紧密相连的过往,真的是她的归途吗?
那她努力经营了二十多年、看似平稳光鲜的现世人生,又算什么?
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程旭最近的行为也越来越奇怪。电话越来越少,偶尔联系也总是心不在焉,借口永远是“忙”。她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之前被林渡的事搅得心力交瘁,无暇深究。
或许,她该和程旭好好谈一谈。无论是为了挽回这段看似步入正轨的感情,还是为了……彻底斩新这令人疲惫的关系,她都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给程旭打个电话,手机先一步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楼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喂,哪位?”
“是楼婉清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焦急的女声,“我是程旭先生的同事李薇,我们之前在公司的年会上见过。”
楼婉清愣了一下:“李小姐?你好,有什么事吗?”
“楼小姐,抱歉这么晚打扰你。程旭他·……他今晚陪客户喝多了,现在在夜色酒吧有点……状况,我们几个同事有点搞不定,他手机快没电了,最后让我联系你……你看能不能过来接他一下?”李薇的语气带着为难和急切。
楼婉清的心沉了下去。
又喝多了?
她揉了揉眉心,“把地址发给我吧,我马上过去。”
“好的好的,谢谢楼小姐!”
挂断电话,驱车赶到“夜色”酒吧门口时,楼婉清看到的不是醉得不省人事的程旭,而是他正搂着一个身材火辣、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动作亲昵地站在街边等代驾,脸上带着楼婉清许久未见的、放松甚至可以说是轻浮的笑容。
这就是她选择的、“正常”的、即将步入婚姻的恋情?
她坐在车里,隔着车窗,静静地看着那一幕,没有立刻下车,也没有鸣笛。
原来,所谓的“忙”,所谓的“应酬”,所谓的“喝多了”,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她忽然想起林渡在公园里那句冰冷的话语——“你与他那区区一年、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所谓婚约,在我与你的万载牵绊面前,渺小如尘。”
当时她觉得那是疯话,是偏执的狂妄。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刺眼的一幕,她竟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