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现代篇 第70章 第 70 章

傍晚，餐厅包厢。

林渡被安排在主位之一，左手边是热情洋溢的崔靖，右手边空着，似乎是留给尚未到来的楼婉清。

席间已颇为热闹。

老戏骨郑昆态度谦和，主动与林渡交谈：“林小姐，今日看你试妆，那份气度实在令人折服。巫这个角色，非你莫属。”他举杯示意。

林渡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并未举杯。

饰演敌对首领的王劲，性格豪爽，哈哈一笑：“林小姐这气场，我演跟你敌对的角色，压力山大啊！到时候戏里交手，还望手下留情！”他试图用玩笑拉近距离。

林渡看他一眼，眼神平淡无波：“戏内，自当尽力。”

她的回应直接得让王劲噎了一下，随即又觉得本该如此，讪讪一笑。

几位饰演族人的年轻演员更是带着明显的敬畏与好奇，偷偷打量她，小声交换着意见，却没人敢主动上前搭话。林渡的存在，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冰，让周遭的热闹都自觉保持着距离。

崔靖努力活跃气氛，不时抛出话题，引经据典，谈论电影美学，试图将林渡带入讨论。林渡偶尔回应，言简意赅，却总能切中要害，让在座的专业人士暗自心惊。

直到包厢门被推开，楼婉清带着些许歉意和温软的笑容出现：“抱歉各位，路上有些耽搁，来晚了。”

她的到来，仿佛一股清泉流入，让包厢内略显紧绷的气氛柔和了几分。

崔靖连忙招呼：“婉清，快来！就等你了！”他指的正是林渡右手边的空位。

楼婉清微笑着与众人点头致意，目光自然地转向林渡，当她的视线落在林渡额头，看到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的浅淡火焰纹时，她的步伐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不是妆效。作为原作者，她对“巫”的每一个设定都烂熟于心，这火焰纹……从未出现在她的构思里。它如此精致，仿佛天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韵味，甚至……

让她心尖莫名一颤。

她走到林渡身边的空位坐下，努力压下心中的异样，微笑道：“林小姐，今天的拍摄辛苦了。”

“楼小姐，”林渡清晰地捕捉到了她刚才那一瞬的怔忡，她转过头，深邃的眼眸直视楼婉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楼婉清耳中，将周围的嘈杂都隔绝开来，“你看这纹路，可觉熟悉？”她目光微抬，意有所指地示意自己额间。

楼婉清心头猛地一跳。

熟悉？为何会熟悉？

她下意识地再次看向那火焰纹，那流畅的线条，那内敛却仿佛蕴含生命力的形态……

“我……”她张了张嘴，一时语塞，在那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视下，任何敷衍的回答都显得苍白。

“婉清，你来得正好！刚才我们还讨论到巫在星夜下的那场独白，林小姐的理解非常独特，说是确认轨迹而非祈求，我觉得这角度太犀利了！你快来听听看！”崔靖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场。

楼婉清趁机移开与林渡对视的目光，转向崔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稳：“哦？是吗？那我一定要好好请教一下林小姐了。”

话题被引开，席间重新恢复了热闹的讨论。

但楼婉清的心绪已然被扰乱，她不时会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林渡额间那抹浅淡的火焰纹。

而林渡，在抛出那个试探性的问题后，便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观察着楼婉清的反应，将她那一闪而过的恍惚、下意识的回避尽收眼底。

这场聚餐，对她而言，价值已然在于此。

至于郑昆的谦和、王劲的豪爽、其他演员的敬畏，都不过是背景板上模糊的点缀，未能在她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她来，是为了楼婉清。而额间这意外显露的火焰纹，成了她抛出的第一个诱饵，静待着可能来自遥远过去的回应。

聚餐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暗流涌动的氛围中接近尾声。几位年轻演员，虽然未能与林渡有更深入的交流，但至少混了个脸熟，对她那拒人千里的气场也有了切身体会，算是达成了崔靖“初步熟悉”的目标。

侍者撤下残羹，换上清茶和果盘。

崔靖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更热络的笑容，显然这才是他今晚的重头戏。

“各位，时间还早，我知道附近新开了一家挺不错的私人会所，环境绝对安静，音响也好。我约了几位对《墟》项目非常支持的朋友，都是圈内有分量的人物，正好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以后宣传发行各方面，也好多些照应。”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带着征询意味落在林渡身上，“林小姐，你看……大家难得聚一次，不如移步再坐坐？就当放松一下。”

他刻意模糊了“朋友”的身份，但“有分量的人物”、“宣传发行”这些词，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多半是重要的投资方或平台负责人。

在娱乐圈，这样的交际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郑昆和王劲这类资深演员显然习以为常，脸上并无异色，甚至带着些“理应如此”的淡然。几位年轻演员则有些局促和期待，这无疑是拓展人脉的好机会。

楼婉清微微蹙了下眉，她向来不喜这类过于商务和喧闹的场合，但作为编剧，有时也难以完全回避，她下意识地看向林渡，想知道她的反应。

林渡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茶杯壁，对于崔靖的提议，她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聒噪。

投资方？人脉？于她而言，与蝼蚁何异？

她来此的唯一目的已经达到——近距离观察了楼婉清对火焰纹的反应。虽然那反应模糊而短暂，但足以让她确认，这并非全然无关。

她正准备起身，用一句冰冷的“不感兴趣”结束这场在她看来已是多余的社交。

就在她抬眼的瞬间，目光再次掠过楼婉清，捕捉到了楼婉清眉宇间那一闪而过的抗拒，那神情，像极了顾姝媱当年被迫参加某些她不喜的官宴时的模样。

一个念头倏然划过林渡的心间——若她此刻断然离开，依照崔靖的性子和对项目的重视，很可能还是会拉着楼婉清前去应酬，让这张与姝媱如此相似的脸，去面对那些所谓的“有分量人物”的审视与可能存在的觥筹交错的压力？

“地点。”

“啊？……哦！就在隔壁街的云巅，顶层私人包厢……”崔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狂喜再次涌上心头，林渡竟然连这种应酬都愿意参加？这简直是天大的进展！

他连忙补充，“很近的，我们走过去就行！”

楼婉清也讶异地看向林渡，似乎不明白她为何会答应。

林渡站起身，淡淡道：“带路。”

“云巅”会所，顶层包厢。

与餐厅的雅致截然不同，这里充斥着奢靡与浮华的气息，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室内灯光暧昧迷离。

包厢内已经坐了五六个人，男女皆有，个个衣着光鲜，气场不凡。见崔靖带着剧组主创进来，纷纷起身寒暄。

“崔导！可算把你们等来了！”

“这位就是林小姐吧？果然是……气质非凡！”

“婉清也来了，好久不见啊！”

崔靖热情地为大家引荐。林渡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头衔——某某影业的老总，某某平台的副总裁，某某传媒的当家花旦……她如同一个局外人，冷漠地扫视着这些被名利包裹的躯壳。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居中一位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中式盘扣上衣、手里盘着串檀木珠的男人身上。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急于上前，只是稳坐在主位沙发里，眼神锐利，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林渡，尤其是在她额间那若隐若现的火焰纹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林小姐，这位是星耀传媒的赵董，也是我们《墟》最重要的投资人之一。”崔靖连忙介绍，语气带着几分恭敬。

赵董这才缓缓起身，伸出手，笑容看似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林小姐，久仰。崔导为了你，可是三顾茅庐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林渡看着他伸出的手，没有动。

包厢内的音乐声似乎都小了一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无声的对峙上。

崔靖额头冒汗，连忙打圆场：“赵董，林小姐性格比较……内向，不太习惯……”

“无妨。”赵董笑了笑，收回手，并不显得尴尬，反而自己找了个台阶，“有个性的演员，才能演出有灵魂的角色。来，林小姐，请坐，我们聊聊。”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林渡却仿佛没听见，径直走到靠窗的一个单人沙发坐下，那里距离喧嚣的中心最远，光线也最暗，她将自己隔绝开来，如同在混乱漩涡中开辟出一方绝对的寂静领域。

赵董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楼婉清见状，心中叹了口气，主动走到靠近林渡的位置坐下，试图缓和一下：“赵董，崔导，我们聊聊剧本吧？巫这个角色，最近我和林小姐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她温婉的声音和得体的谈吐，果然吸引了部分注意力。崔靖立刻接过话头，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电影的宏大构想和艺术追求。

投资方们显然对商业回报更感兴趣。很快，话题就转向了市场预期、票房对标、植入广告可能性等等。有人开始频繁举杯敬酒，包厢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喧闹。

林渡自始至终沉默着，有人试图向她敬酒，被她一个眼神逼退。那眼神并非愤怒或厌恶，而是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死物，让被注视者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不敢造次。

她的注意力，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楼婉清身上。看着她周旋于众人之间，脸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应对着各种或试探或恭维的言辞，偶尔在无人注意的间隙，指尖会轻轻按压太阳穴，泄露出一丝疲惫。

这时，那赵董端着一杯酒，绕过了正在交谈的人群，走到了林渡和楼婉清所在的这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楼编剧大才，《墟》的原著我可是拜读过的，气象万千啊。”他先是对楼婉清笑了笑，然后转向林渡，话锋一转，“林小姐似乎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

林连眼皮都未抬。

赵董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娱乐圈就是这样，名利场，人情网。想要站得高，光有才华和个性可不够，还需要……贵人扶持。”他意有所指，身体微微前倾，试图拉近距离，那股混合着烟酒和古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小姐额上这纹路很特别，不像凡品。我认识几位顶级的相术大师，或许可以帮林小姐参详参详？”他的话语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熟稔和隐隐的掌控欲。

楼婉清蹙眉，觉得赵董的话有些越界了。

就在赵董的手似乎要“不经意”地搭上林渡沙发靠背的瞬间——

林渡终于动了。

她抬起眼，看向赵董。

那一瞬间，赵董只觉得仿佛被远古凶兽盯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冷汗浸透了后背。

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

然后，林渡缓缓站起身，她甚至没有再看赵董一眼，仿佛他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转向因为察觉到不对劲而看过来的楼婉清，“楼小姐，该走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包厢内神色各异的众人，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楼婉清愣了一下，看着林渡决绝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赵董，以及面面相觑的崔靖和其他投资方，她没有犹豫，拿起自己的包，对崔靖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低声道：“崔导，我也先告辞了。”然后快步跟上了林渡。

留下包厢内一片死寂，以及崔靖欲哭无脸的表情。

赵董直到林渡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猛地喘过气来，脸色铁青，一把将手中的酒杯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崔靖的心，沉到了谷底。

今晚这场精心安排的“下一场”，彻底搞砸了，而林渡……他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她果然不是能用常理揣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