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现代篇 第40章 第 40 章

夜色深沉，公寓里一片寂静。

主卧和次卧仅一墙之隔，聂红裳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毫无睡意，今晚经历了太多，情绪大起大落，此刻安静下来，反而精神亢奋。

她拿起手机，屏幕的光亮在昏暗中有些刺眼。犹豫再三，她还是点开了那个杰瑞老鼠的头像。

「林渡，睡了吗？」她发了条消息过去。

几乎是在消息发出的瞬间，对话框顶端就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

「未。」林渡的回复简洁如常。

聂红裳心里一动，她也没睡？是因为认床，还是……也在想着什么？

「我也睡不着。」聂红裳继续打字，「可能是今晚咖啡喝多了。」她找了个拙劣的借口。

「嗯。」林渡回了一个字。

两人就这样东拉西扯地聊了几句，内容乏善可陈，无非是“房间还习惯吗”、“空调温度会不会太低”之类的琐碎话。

聂红裳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心跳不知不觉又开始加速。那个盘桓在她心头已久、却一直不敢轻易触碰的问题，像只小爪子一样挠着她的心。今晚经历了这么多，林渡对她展现出的维护，让她鼓起了一丝勇气。

敲下了一行字：

「你，能跟我聊聊……霓裳吗？我想知道，她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发送出去后，聂红裳紧紧盯着屏幕，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既期待又害怕，期待了解更多关于林渡的过去，害怕听到那些过于亲密的往事会让自己嫉妒发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边却迟迟没有回复。“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现了几下，又消失，如此反复，似乎林渡也在斟酌。

终于，新消息跳了出来。

「何以突然问此？」

聂红裳继续敲字：「我只是想知道。在我出现之前，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这次，林渡的回复很快：

「赤霓裳，是刻入我骨血之挚爱，无人可及，亦无可替代。」

看到“刻入骨血”、“无可替代”这样的字眼，聂红裳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酸涩难言。

但林渡的下一条消息接踵而至：

「顾姝媱与紫魅……亦是曾真心相待之人。只是世事弄人，情深缘浅，终是殊途。」

也是曾真心相待之人？！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聂红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简短的问句，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她想象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被打破了。即便最爱是霓裳，但林渡确实曾对别的女人动过真心？

她掀开被子，赤着脚，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几步就冲出了主卧，一把推开了次卧虚掩的房门。

“林渡！”

次卧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林渡正靠坐在床头，手中拿着手机，她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聂红裳只穿着单薄的睡裙，赤足站在门口，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不由得微微蹙眉。

“你……”林渡刚开口，聂红裳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冲到床前。

“真心相待？”聂红裳的声音带着颤抖，“你对她们也是真心？你的心怎么可以……可以同时装下那么多人？那你的爱算什么？是可以随意分割的吗？！”

她无法理解。

在她看来，爱是独占的，是排他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拥有“刻入骨血”的挚爱同时，还能对其他人付出“真心”？这让她感到一种逻辑上的混乱和情感上的背叛。

林渡被聂红裳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怔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情绪失控的女子，与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的设计师判若两人，她放下手机，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她脸上，神色复杂。

“并非分割。情之所起，各有因缘。对霓裳，是烈火燎原，生死相随；对姝媱，是月下清泉，相知相惜；对紫魅，是暗夜流光，危险却迷人。”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聂红裳，没有丝毫回避：“彼时年少，亦或身陷囹圄，每一段情愫皆发自真心，并非虚与委蛇。只是……人心虽广，然最深之处，唯能容下一人。霓裳之后，世间万千，于我皆成过往。”

她承认了曾对她人动心，但更清晰地表明，赤霓裳在她心中拥有独一无二、不可撼动的地位。

可这番坦诚对于聂红裳而言，冲击力更大，她不仅有过别人，还每一段都是“真心”？这更让她难以接受。

“所以呢？”聂红裳眼泪夺眶而出，声音哽咽，“所以你现在对我呢？也是你漫长生命中，又一段情之所起？等过了几年、几十年，你是不是也会遇到下一个让你觉得危险却迷人的紫魅，或者相知相惜的姝媱？我在你心里，最终是不是也会变成一句皆是过往？”

这是她最深的恐惧。

她怕自己拼尽全力，最终也逃不过成为林渡情感编年史中，又一个被时间冲刷淡去的名字。

林渡看着聂红裳泪流满面、近乎崩溃的样子，沉默了一下，似乎才明白她为何如此反应，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原来你在意这个”的了然，随即恢复了平淡。

“彼时与此时，规矩不同。你为何因此动怒？”

“我为什么动怒？！”聂红裳气得浑身发抖，“因为我爱你！因为我的爱是唯一的，是排他的！我无法接受我爱的人，心里还装着别人，甚至曾经拥有过那么多别人！这对我来说是背叛！是侮辱！你明白吗？！”

她歇斯底里地喊出了这番话。

她一直以为，横亘在她和林渡之间的是千年的时光，是霓裳的影子。可现在她才发现，还有更可怕的东西——是截然不同的伦理观念，是根本无法调和的价值观冲突。

林渡眉头紧锁，眼中露出了困惑。

妻妾成群，于她而言，是那个时代权力和责任的一部分，是如同呼吸般自然的存在。她并不觉得那与“感情”有必然的冲突。赤霓裳于她是特殊的，是并肩的爱人，是情感的寄托。而其他人，更多的是一种身份和责任的象征。

她不明白，为何聂红裳会对早已成为历史的、与她毫不相干的“过去”，产生如此激烈的反应？甚至将之视为“背叛”和“侮辱”？

这种来自另一个时代、另一种观念的强烈冲击，让活了万载的她，也感到了一丝棘手。

“聂红裳，你此刻，是以何种身份质问于我？”

聂红裳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茫然地看向林渡。

林渡继续问道：“你我之间，可曾立下盟誓？可曾明确关系？若未曾有过约定，我的过往，与你何干？这背叛与侮辱，又从何谈起？”

她的话语逻辑清晰，字字诛心。

“还是说，”林渡掀开被子下床，微微倾身，逼近聂红裳，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仿佛能看穿她，“你自觉付出了诸多，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应属你一人所有？即便是在你我关系尚未分明之前？”

“我……”聂红裳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林渡问得一点都没错。

她们现在算什么？

是恋人吗？并没有明确的告白和确认。

是伴侣吗？更谈不上。

充其量，不过是互有好感、关系暧昧的……朋友？

她凭什么站在这里，因为对方几千年前的、在完全不同社会规则下的感情经历而大发雷霆？凭什么要求对方在认识她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为她守身如玉、心里只能有她一个？

这简直是无理取闹，是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发作。

聂红裳刚才那股兴师问罪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地自容的尴尬。她甚至不敢再看林渡的眼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渡看着聂红裳这副从张牙舞爪瞬间变得萎靡羞愧的模样，眼中的锐利稍稍收敛，“看来，你亦觉此问不妥。”

聂红裳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无法反驳。林渡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刚才那番行为的荒唐和幼稚。

“我的过往，已成定局，无法更改。”林渡重新靠回床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你若无法接受，现在退出，尚且不晚。”

退出？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聂红裳心上。

她舍得退出吗？舍得这个让她魂牵梦绕、不惜跨越千里去寻找的人吗？

答案是否定的。

可是，不退出，她又该如何面对林渡那段她无法参与、更无法理解的过去？如何调整自己那套根深蒂固的、要求绝对唯一性的现代爱情观？

迷茫和无力感包裹了她。

看着聂红裳眼中翻涌的痛苦和挣扎，林渡叹了口气，她并非有意逼她，只是不喜这种毫无缘由的指责和情绪绑架。

“聂红裳，”她的声音放缓了些许，“纠结于无法改变之事，徒增烦恼。你若在意的是现在与未来，不妨直言，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聂红裳怔怔地看着林渡。我想要你的心，完完整整，只属于我一个人。我想要一个承诺，承诺我是你漫长生命的终点，而不是又一个过客。

但这些话，在刚刚被对方有理有据地“教训”过之后，还怎么说得出口？她默默地转过身，走出了次卧，轻轻带上了门。

而林渡，看着那扇关上的门，眼神复杂，她明白聂红裳的症结所在，但如何化解，于她而言，也是一个全新的课题。

感情之事，果然比应对千军万马、参透天地法则，还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