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愣神的瞬间,林渡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胸腔间翻涌的气血和脑海中尖锐的刺痛,她不再看聂红裳,发动了机车。
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震耳。
她侧过头,声音冰冷:“我只问最后一遍,上不上来?”
聂红裳看着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执拗的背影,看着她紧握着车把、微微颤抖的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知道,如果此刻她转身离开,她们之间,或许就真的完了。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恐慌。
最终,那点残存的爱意、担忧,以及内心深处无法割舍的眷恋,压倒了一切。
她咬了咬牙,抬腿跨坐上了后座,双手却倔强地垂在身侧,不肯去搂林渡的腰。
林渡感受到身后的重量,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她没有回头,冷声丢下一句:“坐稳。”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拧油门。
车子瞬间窜了出去,强大的惯性让聂红裳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狠狠撞在林渡的后背上,她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抓住了林渡腰侧的衣服,才勉强稳住身形。
夜风变得凌厉,吹乱了聂红裳精心打理的卷发,也吹散了空气中残留的香水味,只剩下彼此身上冰冷的夜的气息。
车子在空旷的午夜街道上疾驰,速度越来越快,周围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淌的光带。
林渡将油门拧到了底,仿佛要将所有的烦躁、痛苦、混乱都发泄在这近乎疯狂的速度里。
聂红裳起初还紧绷着身体,抗拒着与林渡的接触,但随着速度的不断提升,恐惧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臂,整个人紧紧贴在了林渡的背上,脸埋进她微凉的脊背,感受着布料下紧绷的肌肉和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心跳。
风声在耳边呼啸,掩盖了世间所有的声音,也暂时吹散了那些纠缠不休的怨怼和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车速终于缓缓降了下来。
车子停在了靠近江边码头的僻静处,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只有远处货轮的鸣笛和江水拍打岸堤的声音,带着潮湿的凉意。
引擎熄灭,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寂静中,只能听到彼此尚未平复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林渡保持着跨坐在机车上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背影在朦胧的江景灯光下,显得孤峭而疲惫。
聂红裳慢慢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看着林渡被风吹得凌乱的墨发,看着那在夜色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背影,心中的怒火早已被迷茫的情绪所取代。
“林渡……”她轻声开口,“我们……到底算什么?”
林渡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江面上闪烁的航标灯,那微弱的光芒在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明明灭灭。
良久,她极轻地、几乎像是叹息般地说道: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叫出那个名字……我的记忆……有些混乱。创生纪元的实验……那些药物……它们在影响我。”
这是聂红裳第一次,从林渡口中听到如此不确定、甚至带着一丝茫然的回答。
实验?药物?记忆混乱?
所以……那一声“霓裳”,并非出自她的本意?并非因为她内心深处真正将自己当成了替身?
这个认知,比任何尖锐的争吵和冷酷的言语,都更让她感到心惊。
她忽然意识到,林渡身上发生的变化,可能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她那颗亘古不变的心。
江风带着水汽吹来,拂过两人的脸颊,冰凉一片。
这凉意似乎也吹进了聂红裳的心里,将她最后那点不甘和愤怒也浇熄了,只剩下满腹的心疼和无奈。
到底还是心软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融在风里,几乎听不见。
“林渡,”她唤她,放在林渡腰侧的手微微收紧,“你转过来。”
林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们都还跨坐在机车上,聂红裳在她身后,这个姿势转身并不方便。
但她只是沉默了一瞬,便依言动作。
她先是将摩托车的脚撑踢下,稳住沉重的车身,然后才缓缓地在有限的座位上侧过身。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很近,林渡这一侧身,几乎是与聂红裳面对面,呼吸可闻,她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被风吹乱的墨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也格外疲惫的眸子。
聂红裳仰着脸,对上她的目光,心头那点酸涩再次涌上,她看着林渡苍白的脸,看着她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唇,忽然伸出手,轻轻捧住林渡的脸颊,没有任何预兆地,仰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江风的凉意,和聂红裳唇上残留的、一丝淡淡的酒气与口红甜香。
林渡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她的身体绷紧,瞳孔微缩。
不过,只是片刻的僵硬,她便反应了过来。
她本就比聂红裳高出不少,即使此刻聂红裳仰着头,她依然需要深深地低下头,才能更好地承接这个吻。
她顺从地俯首,墨色的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垂落,与聂红裳的卷发若有似无地交织。
与此同时,她的右手,原本扶着车把的手,松开了,抬起来,绕过聂红裳的肩背,稳稳地撑在了她身后的机车坐垫上,这个动作,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将聂红裳圈在怀里与机车之间的庇护姿态。
她的左手,则回应般地轻轻覆上了聂红裳捧着她脸颊的手,然后缓缓下移,轻柔地搂住了聂红裳的腰,将她更近地带向自己。
这个吻,起初是聂红裳主动的,带着试探和抚慰的意味。
但很快,主导权便被林渡悄然接管。
她不再是刚才那个情绪失控的人,而是变回了那个惯于掌控一切的林渡,她细细描摹着聂红裳的唇形,吮去那抹艳色,舌尖温柔地探入,与她纠缠。
聂红裳在她温柔的攻势下,渐渐软化了身体,原本捧着她脸的手,滑落至她的肩颈,不自觉地环住了她,更深地投入到这个吻中。
所有的争吵、委屈、不甘,似乎都在这个于江风机车之上、有些别扭却又无比亲密的姿势里,暂时消融了。
亲吻的间隙,聂红裳微微喘息,泪痕未干的眼眸迷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林渡。
林渡没有让这个吻停留在唇齿间太久。
她的唇,开始缓缓下移,沿着聂红裳精巧的下颌线,滑向她修长的脖颈。
聂红裳下意识地仰起头,将自己更脆弱的部分交付出去,喉间溢出一声细微的呜咽,她能感觉到林渡的鼻息喷洒在她敏感的颈侧肌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红裳……”林渡的声音低哑,埋首在她颈窝,唇瓣摩挲着那跳动的脉搏,“不是替身。”
聂红裳身体微微一僵。
林渡抬起头,清晰地锁住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闪躲,只有一种近乎痛楚的明澈。
“赤霓裳,是你。聂红裳,也是你。”她一字一顿,“轮回转世,魂印不灭。我追逐的,我亏欠的,我眷恋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你这一个灵魂在不同时空的投影。”
她抬手,指尖极轻地拂过聂红裳的眼角,拭去那残留的湿意。
“我记忆混乱,是那些药物和实验扰动了封印……它们像错误的钥匙,撬开了我本已封存妥帖的、属于过去的闸门。那些属于霓裳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与今世的你重叠、冲撞……所以,我会恍惚,会失神,会……”
会叫错名字。
她没有说出口,但聂红裳已然明白。
“所以,”林渡看着她,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纵容,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你明明知道,你就是她,她就是你的前世。为何还要……吃自己的醋?”
这句话问得如此直接,又如此荒谬。
聂红裳愣住了。
是啊,她知道的。从林渡第一次向她揭示轮回因果,从她知道自己是赤霓裳转世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林渡对她的执着,与那段湮灭在时光长河中的过往密不可分。
可知道是一回事,感受又是另一回事。
她拥有聂红裳全部的记忆、情感和独立的人格。她会嫉妒,会不安,会害怕自己只是作为一个影子的延续而被爱着,害怕那份爱里,掺杂了太多对过去的补偿和执念,而非纯粹地爱着当下的、真实的聂红裳。
尤其是在林渡于情动之时,脱口而出那个属于前世的名字时,那种被否定的刺痛感,是如此真实而尖锐,瞬间就能击溃她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她吃醋,吃的不是赤霓裳的醋。
她吃醋,是害怕在林渡心中,那个完美的、逝去的“赤霓裳”的影子,会永远凌驾于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缺点的“聂红裳”之上。
看着她怔忡不语、眼中情绪变幻的模样,林渡似乎明白了什么,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融在江风里。
“傻瓜。”她低声斥道,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责备,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怜惜,“无论轮回多少次,你的灵魂核心,那份骄傲,那份执着,那份宁折不弯的炽热……从未改变。”
“我爱霓裳,是因她是你。我爱红裳,亦因你是她。”她的指尖轻轻描绘着聂红裳的脸部轮廓,仿佛要将这今生的模样,与她神魂深处那个刻骨铭心的身影彻底融合,“你们本是一体,我又如何能将你们割裂开来,去分一个高低轻重?”
“只是……是我未能掌控好自己,让混乱的记忆伤到了你。这是我的过错。”
聂红裳望着她,望着这个活了万载、本该超然物外的女人,此刻却因为她——因为“聂红裳”的醋意和眼泪,而流露出如此清晰的懊恼。
心底最后那点冰封的芥蒂,终于在这番笨拙却又无比真挚的解释中,彻底消融。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纠结和痛苦,显得有些可笑。
她伸出手,重新环住林渡的脖颈,脸埋进她微凉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却不再有悲伤:“谁吃醋了……我只是……不喜欢你透过我看别人的样子。”
林渡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
“没有别人。”她斩钉截铁,下颌轻轻蹭着聂红裳的发顶,“从来都没有。”
她就是她。林渡爱的,就是这完整而唯一的她。
无论是作为赤霓裳,还是聂红裳。
江风依旧,远处货轮的汽笛声悠长。
在这片远离喧嚣的僻静码头,机车上相拥的两人,成了这夜色中唯一温暖的坐标。
“回家吧。”良久,聂红裳轻声说,“婉清该等急了。”
林渡微微颔首:“好。”她重新戴好口罩和帽子,发动了机车。
这一次,车速平稳。
机车载着两人,驶向归家的路,融入城市的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