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现代篇 第10章 第 10 章

“咳……咳咳……”

一阵微弱的、被尘土呛到的咳嗽声，从……旁边十几米外的一处看起来毫不起眼、被沙暴新堆积成的沙丘底部传出。

景皓的动作僵住，难以置信地转头望去。

方大洪和张姐也停下了动作，目瞪口呆。

那处沙丘的底部，沙土突然松动、滑落，紧接着，一只沾满泥土的手探了出来，随后是第二只，两只手用力扒开沙土，一个脑袋艰难地钻了出来，剧烈地咳嗽着，满头满脸都是沙尘，狼狈不堪——正是秦小飞。

“小飞？！”张姐失声惊呼。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第二个、第三个人影也相继从那个新出现的缺口里爬了出来，是猛哥搀扶着脸色苍白的秦晖，后面跟着不断拍打着身上尘土的小陈。

最后出来的是……

是聂红裳。

她虽然同样满身沙尘，发丝凌乱，工装裤被划破了几处，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爬出洞口后，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瘫软在地喘息，而是第一时间抬起自己的右手——那里有一道已经不再流血、痕迹清晰的新伤疤。

景皓在看到聂红裳完整无缺地出现的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扔掉手中的工兵铲，踉跄着冲了过去，完全无视了其他人，一把将还在发呆的聂红裳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的拥抱是那样用力，手臂箍得聂红裳几乎喘不过气，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红裳……红裳……你没事……你吓死我了……”他的声音沙哑不堪，脸埋在她的颈窝，呼吸着她身上混合着沙土和一丝……奇异冷香的气息。

聂红裳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彻底回神。

男人的体温、强劲的心跳、以及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后怕，她能感受到景皓身体的颤抖，那是真情实感的流露，一种莫名的酸楚和暖意交织着涌上心头，僵直的身体放松，甚至极其轻微地回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低声道：“我……没事。”

但这短暂的柔软只持续了一瞬。

她坚定地推开了景皓，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清冷。

“景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惊魂未定的其他人也围了过来。

秦小飞一屁股瘫坐在沙地上，带着哭腔喊道：“不去了！妈的差点把命搭上！老子不干了！什么鬼地方，我要回去！”他脸上写满了恐惧和后悔，之前的轻浮和讨好荡然无存。

小陈虽然没说话，但苍白的脸色和惊魂未定的眼神也明确表达了他的立场。猛哥沉默地检查着秦晖有没有受伤，紧抿的嘴唇也显示出他内心的不赞同。

秦晖喘匀了气，看着几乎被彻底掩埋的原始入口，又看了看这个意外出现的逃生通道，心有余悸地摇头：“太危险了……聂小姐，你也看到了，这里的地质结构极不稳定，那个地下哨所已经完全塌陷。我们运气好，触动了某个隐藏的机关，才从这条可能是应急通道的地方爬出来。再继续下去，下次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放弃。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聂红裳身上。

景皓急切地抓住她的胳膊：“红裳，听秦研究员的！我们回去！这根本不是散心，这是玩命！你到底在找什么？比命还重要吗？！”

聂红裳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惊恐的秦小飞，沉默反对的小陈和猛哥，劝退的秦晖，以及满脸担忧和不解的景皓。

她知道，团队已经濒临崩溃。恐惧压倒了好奇和职责。

可她不能回去。

掌心那道伤疤隐隐发热，脑海中那暗红纹路复苏的景象和那声叹息般的波动挥之不去。她离答案从未如此之近。

她深吸一口气，沙漠灼热的空气吸入肺腑，让她更加清醒和坚定。

“秦研究员，各位，我很抱歉让大家经历了这样的危险。我理解你们的恐惧和想要回去的想法，完全理解。”

“但是，我们已经找到了线索。那个地下空间，那些壁画，还有……我们逃出来的通道，都证明我们找对了方向。‘赤日城’或者说我们寻找的目标，可能就在不远的前方。”

“回去？”她摇了摇头，眼神锐利起来，“不可能。”

不等众人反驳，她直接抛出了底牌：

“我决定继续前进。愿意跟我走的，”她的目光扫过秦晖、猛哥和小陈，“酬劳翻三倍。现在就可以预付一半到你们指定的账户。”

然后她看向脸色最难看的秦小飞：“如果想回去，也可以。张姐可以开车送你们到最近的安全点，我会支付全程费用和约定的全额酬劳，绝不为难。”

最后，她看向景皓，眼神复杂：“景皓，这不是你的旅程。你不该卷进来。跟张姐一起回去吧。”

空气瞬间凝固。

三倍酬劳。这绝对是一笔足以让人心动甚至铤而走险的巨款。秦晖、猛哥和小陈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犹豫和权衡显而易见。秦小飞张了张嘴，巨额酬劳的诱惑和他对死亡的恐惧激烈斗争着。

而景皓，在听到聂红裳最后那句话时，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不仅没有听从劝告，反而要用钱开路，甚至想把他推开？

他看着她站在沙丘前，身影在灼热的空气波纹中显得有些摇曳，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她身上，将她微卷的马尾发梢染成浅金，脸颊因高温和之前的惊险而泛着红晕，甚至有些晒伤脱皮的痕迹，却更衬得她肌肤有种脆弱的白皙。

而最攫住他目光的，是她左眼下方的位置，那里，点着一颗极其微小的、泪滴形状的赤色胭脂痣。

平日里，在她精致的妆容下，这颗痣几乎难以察觉，或只是平添一抹若有若无的风情。但在此刻，她未施粉黛，满脸尘沙，那颗痣仿佛被方才地底的经历唤醒了一般，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饱满的、近乎妖异的鲜红。

它像一滴凝固的血珠，镶嵌在她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当她说出“不可能”回去时，它似乎也随之灼亮了一分，与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光芒相互辉映，竟让景皓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他既觉得她疯狂不可理喻，心底却又被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攫住。

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回去？”他咬着牙重复这两个字，一步踏前，站到聂红裳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着的细沙，“聂红裳，你看清楚，这里不是海市的谈判桌！你用钱买得了他们卖命，”他目光扫过眼神闪烁的秦晖等人，“买不了我转身。”

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你不走，我绝不会走。”

站在他身后的方大洪闻言，没什么表情地耸耸肩，瓮声瓮气地开口：“景先生不走，我的任务就没完。”

“方……石头？”一直盯着方大洪的秦晖，眉头越皱越紧，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方大洪身形几不可查地一顿，浑浊的目光锐利地投向秦晖，上下打量一番，古铜色的脸上竟扯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带着点唏嘘：“我当是谁，原来是秦书呆子。这么多年，你还没被沙漠埋了，命真硬。”

这突如其来的相认让众人一愣。

秦晖脸上闪过一丝复杂，有戒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你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不也还在干这刀头舔血的营生？我以为你早金盆洗手了。”

“洗手？”方大洪嗤笑一声，“哪像你，端上铁饭碗，穿起人模狗样的研究服。怎么，当年是谁跟我一起钻废矿坑，差点被活埋，就为找那点破铜烂铁？”

“那是为了考古研究！跟你那种……不同。”秦晖语气有些硬，但眼神里的戒备淡了些，流露出一种对过往的追忆，他们一个求名于庙堂，一个逐利于江湖，道路迥异，却曾在同一片死亡之域并肩求生，那种在绝境中建立起来的、超越立场的情谊，微妙而牢固。

秦小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插嘴：“叔，你们认识？”

秦晖没理他，目光在方大洪和聂红裳、景皓之间逡巡，最后叹了口气，对方大洪说：“你这老小子，眼光还是那么毒。这次又攀上高枝了？”

方大洪瞥了景皓一眼，淡淡道：“拿钱办事，护人周全。比不上你秦大研究员，带着金主往鬼门关冲。”话里带刺，却并无恶意，更像老友间的互损。

这番对话冲淡了之前的紧张和恐惧，也让秦晖的心思活络起来。他深知方大洪的本事，有这块“石头”在，生存几率能大增。而且，聂红裳开出的价码实在诱人，更重要的是，作为研究者，地下空间壁画的惊鸿一瞥，以及那诡异的塌方和逃生通道，都像猫爪一样挠着他的心。

放弃？确实不甘。

他沉吟片刻，看向猛哥和小陈。猛哥沉默地点了点头，小陈推了推眼镜，低声道：“老师，风险虽大，但学术价值……可能极高。”

秦晖终于下定决心，他转向聂红裳，神情恢复了研究者的冷静：“聂小姐，三倍酬劳不必，按原定协议即可。但接下来的行动，必须完全听从我的指挥，尤其是你，绝不能再擅自行动。方……老方经验丰富，我们需要他的帮助。另外，目标区域可能需要重新评估，我怀疑我们找到的哨所，并非核心，而只是外围屏障。真正的入口，或许另有所在。”

他这话，既是同意继续，也是将指挥权和专业判断牢牢抓回手中，更是间接认可了方大洪的加入。

聂红裳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她要的只是前进，至于谁指挥，她并不在意。

“可以。一切听秦研究员安排。”

秦小飞一看叔叔都同意了，嘟囔着：“行吧行吧，舍命陪君子……陪富婆……”

景皓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

他留下来了，但聂红裳的目光早已越过他，投向了沙漠深处，那颗胭脂痣红得灼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