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沈香龄:“闭嘴。”
忍冬撇撇嘴,她给沈香龄头上插了个珠花,再将披帛递给沈香龄。
忍冬的眼里一直有话要说,可无奈沈香龄总是不让她开口。明礼自从将信送到后就直奔荆州,姑娘不让她讨论这事,那也无妨。
她总是偶尔拉长了音调,故意喊一声姑娘引来沈香龄的嗔怒。较之前几日沈香龄的颓丧,如今的活泼才是忍冬更想看到的。
沈香龄只当她是好奇极了,埋怨忍冬不知自己已心乱如麻,还要添乱。
她压根就捋不透这世间的情爱,从幼时起她跟着谢钰拜大儒,一起学言谈举止,身边也只有他一个男子对自己示好。若是以友相待,她信手拈来,可骤然多了男子要以男女之爱对她好,沈香龄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世子妃登门后我就没去拜访过,也不知她会不会介意。”
忍冬将沈香龄的披帛搭好,在胳膊处绑了个结,省得沈香龄一直托着披帛胳膊会累。
“世子妃性情温和定是不会介意,不过卫世子就不一定了。”
“说得有理。”
沈香龄两只手抬了抬,披帛被好好地挂在手肘处,不用托着也可以挂在身上。
“那就带点谢礼,你等下去看看有没有养身的香可以赠与世子妃。”
忍冬问:“世子生气为何给世子妃送礼?”
“这就叫投其所好。世子妃是世子心尖上的人,讨好世子不如讨好世子妃来的一劳永逸。”
忍冬想了想当日情形,点头:“确实。”
他们俩稍微收拾收拾就往卫世子安置的院子走去。
来到院门口还需要特别通报。卫世子行事霸道,明明是沈香龄的园子,倒是被他的手下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恍若自家府邸,毫不客气。
今日日头不错,一场大雨之后天又转而变晴,呼吸吐纳间空气都格外舒爽。也就半炷香的时辰,沈香龄被领进院内。
院子里添置了许多大气华贵又实用的摆件,她进入前厅,椅子上扶手上皆铺上薄薄的垫子,上面绣着蝙蝠和寿桃的花样,角上还挂着坠了珠子的穗子。
世子妃正在屋内饮茶,见她来了轻移莲步从里屋走来,屋内泛着一股淡淡的苦涩药香。
不知是不是错觉,世子妃较之前看着气色好了许多,唇色微微泛着粉,沈香龄想,胡郎中调理身子确实有效。
沈香龄微笑着行礼:“世子妃,好久不见。本应早早来问你住得如何。谁知我前几日病了,怕世子妃染上也就耽误了。”
世子妃淡淡摇头,她缓缓坐下,示意沈香龄也一起:“都是小事。我们在你这儿借住,还要谢你这几日的悉心安排和照顾。你的身子如何了?”
沈香龄椅子上的垫子软软的,应是放了足量的棉花,很是舒服。她嘿嘿一笑:“现下好了,能跑能吃的。”
世子妃盯着她娇小的脸,笑起来时两颊肉圆,原本狡黠的眼弯得不见踪影,也跟着笑着点头。
沈香龄又问:“你的身子如何?胡郎中医治可有效果?”说着,一双眼睛微睁,身子往前探,眼里亮亮得皆是诚意。
世子妃见她脸上关切不似作伪,她心里一暖。从前在卫府,卫骁势强无人敢亲近自己,今日有一个能同自己说话的同龄女子,还如此真诚,实属不易。
“日后我们二人之间相处的日子定是不少,就不要再唤我世子妃,唤我周沅芷便是。”她摸了摸茶杯,杯子的热意让她安心,“胡郎中确实医术过人,夏日再热,我也偶尔会觉得身子发冷,怎么暖也暖不起来。”
“经过他这几日的调理,虽没大的改变。只是从前榻上铺的软枕软被已盖不下去。如今都已撤了下去,现下垫个软垫就行。”
沈香龄接过若柳给她端的茶,闻言也替周沅芷高兴:“身子就是本钱,如今越来越好,人舒服做什么都踏实。”
世子妃也很认同,她招呼沈香龄尝尝若柳端上来的蜜饯,沈香龄摸着茶不是很热,一打开发现碗里竟是一碗飘香的果茶。
她一见眼睛“噌”得就亮了,惊喜地看向周沅芷。
周沅芷见她像个娃娃一般拿到欢喜的礼物很雀跃,笑着点头:“喝喝看,我见你的性子活泼,想你应当是不喜欢那些枯燥的茶,便自作主张换了果茶。”
沈香龄立马品了品,满口是梨的清甜。梨是润喉清肺的,应是世子妃知道她嗓子伤了,特意安排的。
她赞道:“好喝!不亏是沅芷总是这般细致。我正是不太喜欢喝热茶的。”
周沅芷这才有些放心,她轻轻地松口气:“你喜欢就好。”
沈香龄这一趟拜访,见胡郎中干得不错,打量着回去后给他奖些赏银。世子妃如今身子慢慢好了起来卫世子估摸会更好说话些。
忍冬将方才找到的香递上交给若柳,沈香龄跟着好生说了下香的用料,还认真地叮嘱道记得用之前问一下胡郎中,是否与药性相冲。
沈香龄是个话多的,走南闯北见得也多,说起俏皮话都不带停。周沅芷温柔耐心,因身子弱平日里足不出户,听她说那些稀奇事,听得停不下来。
两个人聊了半日,太阳西落,都快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彼时沈香龄已经很熟稔地坐在里屋的榻上,说起无双城的买卖。
她鼻子一皱,很是不解,眉尾一挑竟是愤慨:“你不知道,那儿竟还有拍卖女子的!“说完,她想起那女子的外貌,眼里又带了些赞赏,”那西域女子美得不可方物,一双眼眸竟是紫色的,我当时都看呆了。”
“她同那钱掌柜一起在马车里待着,我没法子救她回来。唉,也怪我手下武功不好。 ”她话里尽是未尽的遗憾。
周沅芷给她将茶满上,柳叶眉微抬也是一脸稀奇,眼里也同样有着不忍。
沈香龄叹气道:“唉。”
周沅芷摸着茶杯,转了转杯子,她沉吟片刻,有些犹豫。说出的话格外慎重,她盯着沈香龄的眼睛,像是格外在意她的反应。
“香龄,我有一事想问问你,可我又担心开口过于唐突,不知…”
沈香龄经过今日一聚已将周沅芷划为了手帕交,好奇道:“你说便是,什么唐突不唐突的,你也得问了我我才知道呀。”
周沅芷轻笑一声,也是。她敛起眉眼,显出几分真挚:“就是你之前说的孙嫱…”她顿了顿,“我不是想打听孙府同你家的私事,只是孙嫱曾同我是闺中好友,所以……”
“啊?”
沈香龄没料到孙嫱与这周沅芷还有关系?不对,那怎么听音阁没查到?又想了想,也是,自己派去安康镇的人被截了,听音忙得事多一时没顾上也正常。
她楞在原地,却不是因孙嫱的事呆愣,而是惊讶。
这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孙嫱居然同周沅芷是手帕交!
周沅芷看她面色呆滞,还以为戳中了她的痛处,于是改口道:“罢了罢了,当我胡说,她已入宫我就不应再提起…”
“不不不,我没生气、没难过,沅芷你问就是。”
周沅芷细细打量了她的神色,见沈香龄双目明亮,还认真地点头。彼时沈香龄嘴角挂着糕点的碎屑,原本真诚的脸色却显出几分滑稽。
她勾起嘴角,伸出柔荑般的手轻轻一擦,有些戏谑道:“都吃到嘴上了。”
沈香龄脸色一红,她从怀里掏出帕子擦嘴,不好意思地抿唇:“哎呀…是周姐姐小厨房的糕点太好吃了…”
周沅芷拿起茶杯喝茶,给沈香龄留足收拾自己窘迫的时辰。她放下茶后,沈香龄见自己帕子干干净净,挺直身子靠在炕桌上,利落地将周沅芷的手拿起用帕子擦拭了。
周沅芷随着她摆弄。
沈香龄问:“世子妃同孙嫱认识?那你可知孙嫱的脾性么?她如今在后宫都快闹翻天啦。”
“嗯?”,周沅芷面露不解,她想着自己所熟识的孙嫱,话里满是疑惑,“怎么会?她同我的性子差不多,甚至是更文气些。”
“她身子也不好,平日里纵使你故意向她搭话,她都不会同人多说一句话。”
“不可能啊…”沈香龄喃喃着,想起皇后娘娘说的,“她才进宫不过几月,如今就荣封惠妃。据说在宫里不仅跋扈,说的话还格外胆大。”
其实皇后还说,她好似在床事上特有造诣,以至于明里暗里都在讽刺后宫里的人定是床上行事呆板,留不住圣意。
当然,这话她还是不要同周沅芷说了吧。
周沅芷眉间紧蹙,她嘴角抬起,露出些尴尬的笑:“香龄说的,同我说的是一个人么?”
沈香龄点头:“对呀,是姓孙名嫱吧?”
周沅芷无奈含笑,这明明是个比喻,倒是让她认真起来。
“孙嫱她之前也住在安康镇。安康镇风水不错,四季都是不冷不热,稍富贵的人家若是有什么伤痛都在此处荣养身子。”
“我与她是同在一家医馆时遇见的。我呢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动辄就容易染上风寒咳嗽。她不大爱说话,我也就没敢细问。你也知道体弱对于我们俩来说也算是一个心病。”
“那时我在卫府过得实在憋闷,见到她还是我主动同她打的招呼。起初我以为是同我不熟才会如此,后来发现她的性子就是如此,不大爱同人交谈。”
“我们在医馆见了几面,后来我便邀她来我府上一聚,她走几步就累所以来的次数也不多,但也总算是慢慢熟络起来。后来卫骁…”她话里带着些埋怨,尾音慢慢沉了下来,不管是当时还是如今,卫骁都不肯让她同旁人有牵扯。
“后来我们就用书信联系。”
“孙嫱同她父亲关系不近。我问过卫骁,他说孙家的人都上进,对她这种身子不好又不无用的女子很是不喜。”
“起初她知晓要选秀,整整哭了几日又病了几日。见她身子如此羸弱,送进去若是惹了皇上嫌弃怕是不妙,孙家这才作罢。”
“只是…”
周沅芷顿了顿。
沈香龄听得认真,可困惑在她脑中却越来越大。
这于她所知的孙嫱完全不同。孙嫱在巴陵县暂住时,但凡出门十里八街都会知晓,想当然就能知道她当时排场有多大。
“只是什么?”
周沅芷继续道:“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她再没来过卫府,也不曾给我写信。有段时日我误以为是卫骁半路截下,生了他好几日的气。后来打听到她竟然同意了要入宫选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安康镇。”
“也未曾同我交代过一句。”
她面露伤感,似乎有些伤心。
“唉。”
“这样…”沈香龄歪着头,只觉得好生奇怪。
这位孙嫱在周沅芷口中同她所知的完全就是两副面孔,即便皇后对孙嫱不喜,也不会过于扭曲她的所作所为。
会有人因世事变故变得与之前完全不同么?想到这儿沈香龄的心地颤了颤。
周沅芷道:“可否求你,孙嫱是个安分的,我能保证。若是她有何做得不对之处,能否得香龄稍稍谅解…毕竟孙家的事也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左右的。”
沈香龄明白,周沅芷不愿让孙嫱卷入两家的纷争。可她没办法给周沅芷保证,这是皇后要的东西呀。到时候拿着做什么,沈香龄无法细想。
该怎么同周沅芷解释呢,正当她发愁时,就听见前厅里重重地脚步声响起,来人高大巍峨,眼神犀利:“怎么聊到她了?那个病秧子?”
周沅芷瞪了一眼卫骁。
“胡说什么呢。”
卫骁一身黑衣,脸色一如常的凌冽,瞥到沈香龄还有一丝不满,很快他又将不满藏好,他坐在周沅芷身后,一直手霸道地撑在她身旁,像是斜靠在她身上。
“怎么?我有说错么?两个病秧子成日里待在一块,不是越待越病。”
周沅芷敛起柳叶眉,她呼吸渐深,剜了卫骁一眼,却因沈香龄在旁不好发作。
“她只是身子不好,不是什么传染别人的病,不要乱说。”
沈香龄看他俩起了争执,双眉一挑不打算掺和,默默地伸手去拿糕点。周沅芷这儿的点心都是药膳食谱,吃起来不是很甜,却足够清爽,吃多了不腻。
结果刚拿起一块儿放在嘴边,手上就像被灼烧一般,她顺着烫意回看,在周沅芷身后一双包含着不虞的下三白眼正牢牢地盯着她。
沈香龄吓得一个激灵,她很识趣地利落点头:“哦…这个、既然卫世子来了我就不打扰了,我改日再来哈~”
她将糕点放在桌上,拎着裙摆随意地将鞋踏着,行礼后顾不上穿好直接就离开。
“诶——”
周沅芷立起身子,望着沈香龄的背影,看样子就明白沈香龄是被谁吓走的,她本紧绷的身子骤然又松懈下来,微努着嘴:“你方才说的是什么话?我不是说过莫要这样说嫱儿么?她曾陪我挨过在卫府时那些难熬的日子,我是很感激她的。”
“不像你,那时只会惹我生气。”
卫骁却一脸无所谓,他撑着的手缓缓拉近,扣在了周沅芷的细腰上,凑在她的颈间细细地嗅着,周沅芷轻拍了下他的手。
“别乱碰。”
她转身还想同他再好好说道说道,鼻尖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股味道她最是熟悉。
她整个人愣住,马上去扒卫骁的衣襟,卫骁顺势被她推着轻松倒在榻上,笑道:“青天白日的,就要扒相公的衣裳了?”
“着什么急呢?”
他说着一只手抓着周沅芷的手腕,软弱无骨的触感让他自觉有些渴。
见卫骁还在逗弄她,她气不打一出来,却因扑在他身上,整个人被他扣在跨间动弹不得。周沅芷蹙眉,柳叶眉微垂:“你受伤了?”
“伤到何处?快让我看看。”
卫骁被她推了推却不以为然,他的眼神却只看到周沅芷微漏的衣襟里皎白的肌肤,另一手从腰间往下揉去。声音低沉下来,眼里黢黑的欲念翻滚着:“小事一桩,只是比武时伤到了罢了。”
他今日无事在园子里闲逛,没曾想却遇到了个高手就忍不住比试起来,他剑法甚佳伤了他分毫,不过无妨,卫骁最喜欢强者。
周沅芷见他受伤了也不当一回事,还想做些不正经的事,真是生气。卫骁还按住她的后颈,微微迫使她往下吻来,周沅芷却狠狠地打了下他游离在臀上的手。
“都说了别乱碰!”
她厉声说道,声音有些尖利,因生气面色泛着粉意,她的眼睛微睁就那样瞪着卫骁。
卫骁对这幅表情很是熟悉,知晓她是真的动怒。他微抬的头失了力般垂倒在榻上,两只手松懈了力气,却没离开。
他闭上眼,无奈道:“知道了…”
周沅芷坐起身,离开了他的怀抱,她吩咐若柳赶紧去拿金疮药。
在抹药时,卫骁衣襟大开,壁垒分明的腹部有一道泛着红的剑伤,他微微低着头,注视着周沅芷认真包扎的侧脸,眼里滑过一丝锐利的痛意,他问:“不是不关心我么?”
“明明一路上都在帮着别人说话,今日这么小的伤口倒是着急起来了。”
以为他是要翻旧账,周沅芷手上动作未停,她一字一句道:“是谁说话做事都那么跋扈的?我若是不帮着别人一点,你怕是要将人欺负到底。”
“再说,我也知道别人再怎么说你,你都不在乎。既然不在乎,你也不会受伤。”
卫骁微微昂头有些骄傲,他右手抬起将她耳边的碎发拢在耳边,感受着她手下轻巧的力道,在下意识擦拭伤口时,她还会轻吹伤口。
明明就一点都不痛。
他勾起嘴角,问:“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周沅芷没理他,将金疮药倒在他的腹部,又用布条裹住,看步骤已是非常熟练。她将这些都做完,药放在炕桌上,若柳端来水让她净手。
在等了许久,以为她不会再回答后,卫骁方才还得意的神色又变得突然阴沉,他有些自嘲,周沅芷说的不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会把任何人说的话放在心上。
可当她真的说出口,自己的心却有些坠坠的痛。
他默默地将衣襟拉好。
周沅芷:“若柳先退下吧。”
若柳将金疮药和水盆带走后,周沅芷低着头认真擦手。
卫骁收拾妥当,他两条长腿踩在塌边,大咧咧地坐着,扯了扯嘴角:“我们先用膳吧……”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周沅芷声音清脆,带着些女儿家的缱绻,她望着前厅不知道在看哪儿,嘴角却悄然勾起。
“你不知道怎么心疼自己…那我只能替你心疼一下了。”
卫骁错愕地转头,见她皎洁宁静的侧脸,他眼神里的冷一下子化成了水,一股暖从心头涌出,冲向他的四肢。
等到她说一句情话实在难得。
他的手微微颤抖,抬起后自觉有些丢人,轻嗤自己一声用力地捏紧拳头,这才堪堪稳住。
孔武有力的手此时却像对待一个破碎的宝物,他看了眼自己布满茧子的手不禁皱眉,翻过来用手背轻抚她的脸。
待食指微微触到她的脸颊时,确定她毫无抗拒后才堪堪敢实在地抵上。
手背下肌肤滑嫩得像是白釉,不再如往常般冰冷,触手温热。方才还泛着粉的脸颊此刻却彻底变成了娇艳的红。
“那不真巧,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伤心。”
周沅芷微张朱唇,她素来身子不好,性子却不软弱。眼波流转间,她半阖着眼眸侧过脸用两只手罩住他的大手,捏着宽大热乎的掌心。
难得得撒起了娇。
“所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话音刚落,卫骁便紧紧地将她的手拢好,再也不想分开。
世子夫妇好甜哦[狗头叼玫瑰][加油][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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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