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妆 第53章 偷天换日

顾宴被这消息结结实实的震住，一时竟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他仿若石化了，呆呆的看着晏菀那张脸。

她的泪从眼眶滑落，一字一句的道：“哪会有人如此喜爱旁人家的孩子，喜爱到每年都不辞辛劳去看上几趟的？”

她曾经也不知道，以为那是她的伯伯和伯母。直到后来，晏家父母不忍顾家冤屈深埋地下，在她开始记事时，告诉了她实情。

他们为她寻名师，打着学琴棋书画的幌子，让她鲜少露面于人前。他们教她日日习武，为的就是将来有一日，若是她想，便能替亲生父母报仇雪恨。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们从来都将选择的权利放在她自己手里。

可亲生父母的仇恨，她也不能不报。两相抉择，终有一方要被辜负。

仿佛过了一个轮回那样久，顾宴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是我的妹妹。”他尚不能起身，激动得眼眶红了个透，“我顾宴也还有至亲在世。”

晏菀早已泣不成声。

顾宴正色，表态道：“镇南王府大恩，我没齿难忘。”

他们为父母保守秘密，将他的妹妹视如己出。此等大恩，无以为报。若是有一日能为他们所用，他绝不会推辞。

兄妹俩虽然相认，但也还不算熟识，彼此之间也少了些了解，并没有多少话可叙。

“哥，你可口渴了，要喝水吗？”

顾宴摇头，道：“还不用。”

“那.......你饿吗？”

“还不饿，别担心。”

兄妹俩既渴望了解对方，又实在生疏得很。

这时候，梅莘悠悠转醒，像模像样的擦了擦眼眶，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顾宴，道：“啊，你醒了。”

又见一眼晏菀，“醒了便该喝药了，我去后头的马车上熬药，你来帮我吧。”

三言两语为兄妹俩解了围，顾宴了然的笑笑，看着两人退出车厢。

待车厢里静下来，顾宴的眉头又悄然皱了起来。

晏菀与他们一同出了城，那楚璟会如何作想？

回忆起前头几次见面，楚璟在他面前提起晏菀，那模样都是不大痛快的。

他们之间，定是出了什么事。

-------------------------------------

马车在官道上飞驰，路上刚下过雨，泥点子飞溅。

楚璟本爱洁，此刻却顾不得这些细节。

暗卫从前头迎过来，禀道：“世子，属下等人一路跟着，见夫人去了与峰山。”

与峰山，最有名的便是药王谷，恰是梅家的地盘。

楚璟闻言，一夹马腹，即刻启程。

昨日和母亲的对话，还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

【回忆开始】

“她是镇国公夫妇的女儿！”也是顾宴的亲妹妹。

这个猜想虽然匪夷所思，但一旦代入，很多没法解释的事情，此刻都说得通了。

楚璟的内心翻江倒海，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蠢货。

是他小看了她，自始至终用儿女私情去度量她的行为，从言语和行动上去为难她。可原来，她身上背负的是这样的血海深仇。

顾宴至少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可她呢，得知这一切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亲人在眼前，她却不得相认，隐忍在心里的兄妹之情，还要被旁人误会成是女子对男子的感情，暗加揣测，指指点点。

她一定，活得比顾宴还要痛苦。

顾宴是她的亲哥哥，是她在这世间所剩下的唯一的至亲，所以她在得知顾宴还活着的时候，才会那样不顾一切的帮他。

楚璟试问自己，若是当年能用自己的命换大哥生，或是生死当前用自己换楚瑜活，他一瞬间便有了答案。

他会的，所以晏菀也会。

很快，肃王妃便明白了两家这样做的用意。

“当年的情景，晏菀作为晏家的女儿出生，既能为镇南王妃解围，也能为顾家留后。顾家通过这样的方法，将孩子留在安全的地方，旁人不会怀疑的。”

“顾国公夫妻恐怕早就察觉到了皇帝的忌惮，这才忍痛割爱。”随后发生的通敌案，也确实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这一招偷天换日，还真不是多此一举。

“母妃，儿子还有事，先走一步。”楚璟的态度已与来时不同，他郑重的对母亲行了一礼，也有道歉之意。

肃王妃自然不会怪他，又叫住他叮嘱道：“你既然知道自己从前错在何处，这回就算将人找回来，也是你求着她回来的，不可再像从前那样糊涂。”

他也是初尝情事，一叶障目。至于晏菀，血海深仇沉痛，心里又如何装得下旁人。

楚璟停住脚，却没有回头。他隐忍着问母亲：“可若是她不愿呢？”

他一定会将她带回家，但她不一定会心甘情愿。到那时，他又该如何解开这死结？

肃王妃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重重叹了一口气，规劝道：“我知道，你心头一直横亘着你大哥的死，以至喜怒不形于色，遇事恩威并施，只求达到目的。可晏菀不同，她身上所背负的东西，比之你我有过之而不无不及，你要用心去打动她，而非一味逼迫，明白吗？”

“你若是能驱散她心中阴霾，她又怎会不将你放在心里？”

这些话，楚璟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多谢母妃教诲。”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郑重其事的求助过自己的父母。

听他这样讲，肃王妃放下了心。

“去吧，你要记住。凡事都要多些耐心，不可起争执。”

楚璟离去，肃王妃想回身坐下，这才发现自己的腿竟有些软。

“真相竟是这样，也不怪璟儿猜不出。当年顾国公夫妻到底是被逼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才会冒险走这一步。我实在是难以想象，晏菀带着怎样的心情长大成人。”

肃王从屏风后转出来，双手按在她肩上。什么都没说，但也什么都明白了。

“他这回，恐怕不大容易。”

【回忆结束】

-------------------------------------

到了药王谷，楚璟长驱直入，梅莘似乎早有预料，并未让人拦他。

“他所受的阻力，从来不是来源于我们，而是来源于晏菀。”梅莘如是讲。

她大约已经猜到，此前楚璟因为误会，对晏菀的态度好不到哪里去。如今他既然这般急迫的追过来，想必也是窥见了真相，自然心有所悟。

可看晏菀的态度，他此行恐怕不会那般容易。

顾宴又何尝不明白，正是因此，他不大满意，挑刺道：“从前看着，觉得他人尚可，现在再看，总觉得差了几分。”

梅莘斜睨他一眼，没好气的转过身去。这天底下做哥哥的，有几个能满意自己妹婿？

有了梅莘的刻意忽视，楚璟一路畅通无阻。

半山上的亭子里，晏菀已经煮好了茶。中间不过隔了三日，再相见，已恍如隔世。

晏菀并不意外于再见到他，但也没料到会这样快。

她宛然一笑，好像对从前种种丝毫不曾介怀。

他不想让她看到憔悴的一面，所以在山下已经换过衣裳，也打理过自己的面容，可眼眶里的血丝无论如何都藏不住。

相比之下，她的样子，看起来就比他好多了。

离开了肃王府，她反而越发鲜活明媚。也许是认回了至亲，她看着气色好得很。

看在楚璟眼里，她脸上的愉悦颇有些没心没肺。

临别前，母亲所言，一瞬间被他抛至九霄云外。那些耐心温柔的话，他是一句都说不出。

“你一直都在骗我，放任我误会，却从不解释，冷眼看着我越错越深。你看着我将血海深仇当做儿女私情，看着我显露出狭隘愚蠢的一面，你心里一定很得意。”

晏菀便知，他已经知道了顾宴是她的哥哥，也知道镇国公夫妇是她的亲生父母。

她面上的笑意一凝，这才发现书上说的果然没错，从前的夫妻再相见，剑拔弩张才是常态。

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她为什么要得意？

晏菀便反驳道：“你也没有吃亏。你想要一只金丝雀，供你娶乐，我在其位谋其职，也演好了你想要的模样。”

“你我各取所需，如今不再同路，那便分道扬镳，不必纠缠。”

这一开了头，有些积压在心头的怨怼便止不住。

在洛阳城，皇家猎场，她丢掉了自尊，供他戏耍取乐，难道他真以为她不会生气？

她想了想，高傲的朝他一笑，不甘示弱的道：“也许，未来我们会成为敌人，兵刃相交。到那时，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好，你好得很！”楚璟的视线牢牢锁住她的一颦一笑，嗔怪愤怒，咬着后槽牙道：“你远比我更狠。”

他这话说得几乎是咬牙切齿，面上神情看着似笑非笑，运筹帷幄。他心里却明白，自己终究是在她身上尝到了无可奈何的滋味。

他起初的确觉得她无趣，待她并不上心，只是没想到她远比想象的敏锐，早就看穿他的冷待，直到今日才发作出来。

对面的眼神灼热，恨不得穿透她的皮肤。晏菀不为所动的别过脸，似乎他的愤怒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楚璟记得，谣言传得最疯的时候，她当日曾显露出的脆弱神情，如今再看，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和离书我已经毁去，你别想抽身离去。”

“何苦呢，你我并不是一路人。”

她好言相劝，楚璟只作充耳不闻之状。

也不知道是不是山上阳光更烈，她突然有几分眩晕之感，想着赶紧说完话，马上回去。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