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清晨,阳光已经带着灼人的热意,穿透浓密的香樟树叶,在温令仪那座被绿荫环绕的别墅前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黏稠,蝉鸣聒噪,无形热浪包裹着一切。
周见星后背紧贴爬满常青藤、透着微凉的石墙,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盖过恼人的蝉声。
手里死死攥着那三十块钱,纸币被手心的汗浸得湿透,边缘软塌塌地卷曲起来。
她大口呼吸着,试图驱散脑中那些挥之不去的、昨夜梦境残留的灼热碎片。
丝绸滑过皮肤的冰凉,慵懒的叹息语调,还有……那片在昏暗光影中仍然饱满诱人的红唇。
她用力甩头,脸颊却烧得更厉害。
今天只有一个目标:把多的钱神不知鬼不觉塞进温令仪家门口的黄铜信箱,然后立刻消失。
周见星屏住呼吸,像只警惕的猫,小心翼翼探出头。
雕花大门紧闭,门口空无一人。
机会!她弓着腰,迅速从墙角窜到信箱前。
黄铜信箱在烈日下烫得吓人,投信口像一个沉默的、等待吞噬秘密的嘴。
·
周见星的手指因紧张和炎热而汗湿颤抖,她将那叠湿漉漉的钞票卷紧,对准投信口,用力往里塞——
“咔嗒。”
那扇厚重的雕花大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周见星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她保持着那个弯腰塞钱的滑稽姿势,被钉在原地。
一股冷冽又馥郁的香气,比盛夏的空气更霸道地侵袭了她。
是梦里无处不在的香水味,如此真实地钻入鼻腔,瞬间点燃昨夜所有羞耻记忆,让她头皮炸开,几乎窒息。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温令仪就站在门内。
她显然是要出门,上身月白色真丝无袖衬衫,面料轻薄垂坠,泛着柔和的光泽。
下身一条同色系高腰阔腿裤,质地挺括顺滑,行走间带风,显得双腿修长笔直。
腰间系着一条细细的、缀着珍珠的米白色皮质腰带,恰到好处收束出盈盈一握的腰线。
妆容依旧精致,涂着清透的蜜桃色水光唇釉,在晨光下显得饱满水润。
黑亮长卷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慵懒垂在颈侧。
手里拎着一个设计简约、线条流畅的藤编手袋,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块小巧的玫瑰金腕表和一条细细的珍珠手链,脚上是一双裸色细带高跟凉鞋,衬得脚踝精致白皙。
整个人清爽、优雅、知性,像夏日清晨带着露珠的百合。
她看着僵在信箱前、手里捏着钱、满头大汗、一身深蓝工装的周见星,漂亮的眼睛里先是掠过点惊讶,随即被一丝难以捕捉的玩味所取代,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周师傅?”温令仪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燥热,刚睡醒般的慵懒沙哑,却又异常清晰,像冰水滴在滚烫的石头上,激起周见星一阵战栗。
“这么早?在我家门口…找我有事?”她的目光落在周见星紧攥钞票、汗津津的手上。
周见星的脸“轰”地一下,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痒痒的,她却不敢擦。
舌头像是打了结,磕磕绊绊,语无伦次:“我…我…温太太…对…对不起…钱…那个钱…”
越急越说不清,窘迫感让她恨不得原地蒸发。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被抓个正着!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温令仪耐心等着,见周见星窘迫得快要冒烟、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的样子,眼底笑意深了些,笑意却不再像昨日那般带着挑逗,反而显得很温和,甚至有点包容?
像看着一个不小心闯祸的孩子。
“钱?”温令仪向前走了两步,细高跟踩在滚烫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停在周见星面前一步之遥。
冷冽香气混合着阳光的热浪,形成令人眩晕的气息。
温令仪微微歪头,疑惑道:“是昨天的维修费有什么问题吗?”
距离近到周见星能清晰看到她锁骨下方细腻的皮肤,看到她颈侧那缕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碎发。
昨夜梦里那片饱满的红与现实里水润的蜜桃色唇瓣重叠,冲击力巨大。
周见星猛地低下头,死死盯住自己沾着机油的旧球鞋,声音轻细,抖得不成样子:“不…不是…是您…您给多了!”
她几乎闭着眼睛,把手里那卷汗湿得快滴水的钞票往前一递:“应收是五十…您…您给了八十…多了三十…我…我来还给您…”
说完,她感觉后背的汗已经浸透了薄薄的工装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温令仪看着递到面前那卷皱巴巴、湿漉漉的钞票,再看看眼前汗流浃背、脸颊通红、几乎要把头埋进地里的年轻女孩,轻轻“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但没有接过去,反而轻轻笑了一声。
“原来是为这个。”温令仪语气轻松随意,“那不是给多了,周师傅。”
周见星困惑地抬起头,撞进温令仪含着浅笑的眼里。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坦坦荡荡,只有一片温和的平静。
“那是小费。”温令仪说得自然而然,天经地义,“你活儿干得好,又快又仔细,帮我解决了大麻烦。这是你应得的。”她甚至微微颔首,语气真诚,“谢谢你。”
小费?
三十块的小费?
周见星愣住了。
“不…不行!”周见星本能拒绝,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温太太,这真的不行!该收多少就是多少,这多出来的钱,我不能要!”
她固执地把钱又往前递了递,汗水顺着下巴滴落:“请您收回去!”
温令仪看着她涨红的脸颊和汗湿的额发,眼神里的坚持纯粹得有些傻气。
“周师傅,”她的语气依旧温和,但那份慵懒的沙哑淡了些,“我说了,那是你应得的。”
周见星没说话,举着钱一动不动。
她看着对方执拗的眼神,知道再坚持只会让这姑娘更窘迫,甚至可能真的惹恼她。
画廊那边更重要,她也没时间在这里逗弄这只在热浪里蒸腾、快要晕过去的小动物了。
温令仪轻轻叹了口气,叹息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好吧。”她终于伸出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涂着淡粉色指甲油,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指尖触碰到周见星有些粗糙的掌心。
一股微弱的电流感瞬间从两人接触的地方窜起,顺着周见星的手臂直冲大脑。
她像被滚烫的铁片烙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那卷钱差点脱手掉在滚烫的地上。
温令仪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剧烈反应,或者察觉了也毫不在意。
她稳稳接过了那卷湿漉漉的钞票,动作优雅自然,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就随意地放进了她那个精致的藤编手袋。
“这下安心了?”温令仪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温和而……正经。
是的,正经。
没有昨天那种若有似无的撩拨。
此刻的她,看起来就像一位真正体恤工人的、温和有礼、知性优雅的雇主。
“安心了就好。”她抬起手腕,看一眼那块小巧的玫瑰金腕表,眉梢微微一蹙,随即又舒展开,恢复从容,“抱歉,周师傅,我今天有重要的工作,时间很赶。改天再聊?”
语气客气疏离,带着明确结束谈话的意味。
周见星还沉浸在刚才那触电般的触碰和剧烈羞耻感中,脑子嗡嗡作响。
她下意识地猛点头,语速飞快:“啊…好的!温太太您先忙!打扰您了!对不起!真对不起!”一连串的道歉像是要堵住自己混乱的心跳。
“没事。”温令仪对她微微颔首。
她侧身,从周见星身边走过,高跟鞋敲击滚烫石板的声音清脆而规律,没有丝毫留恋。
周见星僵硬地站在原地,汗水顺着脊椎沟流下。
她看着温令仪走向停在庭院浓荫下的一辆线条流畅优雅的珍珠白轿车。
温令仪弯腰坐了进去,真丝衬衫下的背部线条流畅优美,阔腿裤下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脚踝。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那张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精致,也格外遥远,带着完美社交笑容的脸庞。
车子无声地启动,平稳驶离,消失在蒸腾着热浪的林荫道尽头。
·
直到再也看不到车影,周见星才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猛地靠在了被晒得微微发烫的石墙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汗水像小溪一样从她的额头、脖颈淌下,衬衫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又热又黏。
温太太刚才的样子,那么温和、那么有礼、那么知性优雅……那么正常。
就像一个真正的、无可挑剔的、体面疏离的富家太太。
没有暧昧的眼神、没有撩拨的话语。
那昨天呢?
昨天那个穿着清凉吊带睡裙、慵懒倚在门边,用眼神和话语轻易搅乱她的心湖,让她落荒而逃的女人,是谁?
那个出现在她荒唐、下流梦境里的主角,又是谁?
周见星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脑子被这高温蒸得一片混沌。
温令仪离开前那个温和、正经、带着距离感的完美笑容,覆盖了昨日所有让她悸动的细节。
巨大的反差让她对自己的感知产生了强烈的怀疑,甚至觉得自己有点……龌龊。
她站直身体,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气派的雕花大门和那个在阳光下沉默的黄铜信箱,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钱还回去了,本该如释重负,可为什么,反而觉得心里更闷、更乱了?
她甩甩头,甩掉几滴汗珠,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转身,拖着被太阳晒得发软的脚步,离开了这片跟她格格不入的、带着冷冽香气却又被热浪包裹的宁静之地。
蝉鸣依旧聒噪,仿佛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和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