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怀着沉重的心情,周见星径直去了那家位于市中心、装修颇具格调的「白夜叙事」。
门楣低调,内里别有洞天,巨大落地窗外是繁华街景,内部空间宽敞,工业风混搭着原木元素,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舒缓爵士乐如同溪流般在静谧的空间里流淌。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周见星推门走了进去。
目光快速扫过,寻找着那位姓陈的负责人,然而,转过一处装饰着绿植和书本的立柜后,她呼吸猛地一窒。
温令仪。
她就在那里,穿着一身简约休闲的波西米亚风格的系脖吊带长裙,手中端着一杯咖啡,此刻正在和一个年轻男人聊天,她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条粉白的手臂,指尖虚点在对面空荡荡的墙上。
午后阳光透过咖啡馆彩色玻璃圆窗倾泻而下,在温令仪身上跳跃、晕染,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神秘而朦胧的光晕。
温令仪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一幅精心构图的静物画,美得不真实。
周见星瞬间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温令仪口中的“临时行程冲突”,竟然是来这里?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家咖啡馆?
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她混乱的思绪中炸开。
但紧接着,周见星意识到温令仪没有骗她,她是真的临时有事。
温令仪不是因为讨厌她、不想见她才取消了下午的约定。
失而复得般的喜悦毫无征兆地冲上心头,驱散了原本笼罩她的阴霾和失落。
然而,这份喜悦也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紧随其后的恐慌和难堪所淹没。
恐慌,是因为在见到温令仪背影的瞬间,周见星才知道她有多想念温令仪、她有多想见到对方,哪怕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
见到对方的喜悦压倒了她前面的、一切的负面情绪,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因为见到了面前的女人而雀跃地鼓噪。
压倒一切的怦然心动在她见到温令仪的瞬间再次告诉她:她想见到温令仪。
尽管那是错误的、危险的、让她痛苦的。
但是,她想见到温令仪。
而让她难堪的,是来这里的目的,她是来为自己的工作失误买单的。
而她之所以犯下那个低级得不能再低级的错误——
正是因为那个让她魂牵梦萦又避之不及的女人,好端端站在她面前不远处和别人聊天的温令仪。
现在,那个让她工作失误的“罪魁祸首”,那个让她上午下定决心要彻底划清界限的人,就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
更要命的是,她即将在温令仪面前,暴露自己愚蠢可笑、极其难堪的工作污点。
周见星害怕温令仪会知道这件事,害怕看到对方眼中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疑惑、轻视,更别提失望,那会比任何赔偿金额都让她难以承受。
不,不仅是因为这个害怕。
周见星还敏锐地捕捉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深层恐惧:万一……万一温令仪因此怀疑她的工作能力,觉得她不靠谱,以后再也不找她上门维修了怎么办?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周见星就狠狠地在心里唾弃了自己。
明明已经决定要断了联系,怎么还在为“可能失去上门机会”而恐慌?
难道她上午所做的一切的思想工作都是在自欺欺人?
仅仅看到温令仪的背影,心情就像坐了一趟失控的过山车,从谷底直冲云霄,又猛地坠入深渊。
现在她该怎么办?
趁温令仪还没有注意到她,周见星下意识地就想拔腿逃跑,逃离这个让她无所适从的境地。
就在她心乱如麻、进退维谷之际,男人转过了头来,一眼看到了脸色苍白的周见星。
“你好,你找哪位?”男人带着些许疑惑问道。
这下周见星想逃也逃不了了,她只能硬着头皮慢吞吞地走上前去,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讪笑:“您好,我是迅达维修的周见星,来找陈老板商量赔偿事宜。”
温令仪听见周见星的名字,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用沉静如水的眼睛淡淡地扫过周见星。
四目相对,周见星呼吸一滞。
温令仪今天似乎没有化妆,不像她之前看见的那样精致,在卸下浓墨重彩的眼妆和唇妆后,五官反而更加突出,皮肤的质感那样细腻真实,美得不再那么有侵略性,反而有些神性。
她就那样背对着绚丽的玻璃彩窗逆光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位圣洁的女神,金色灰尘在她身边因为丁达尔效应形成的光束中飞舞。
美得惊心动魄,也遥远得令人心碎。
“您好……温太太。”温太太这三个字被周见星念得极其干涩、紧绷,她几乎是直视着温令仪的眼睛,舍不得移开目光。
温令仪的神色没有丝毫波澜,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只是端着咖啡杯,朝着周见星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那双吸人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既没有意外,也没有熟稔,平静得像一泓深潭,映不出她的身影,仿佛周见星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个冷淡至极的回应,兜头浇灭了周见星心头那点残存的、不合时宜的喜悦,失落和难堪瞬间将她淹没,她像个蹩脚的小丑,所有的紧张、羞怯、小心翼翼的期待,在对方这无波无澜的一瞥下,都显得如此卑微和多余。
“哦,你就是周师傅是吧?”陈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气质儒雅的青年男人,他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我现在有点事,你先自己找地方坐一下吧,等我这边结束了再过来找你。”
周见星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这个位置,并非她刻意选择,却恰好能让她清晰地、不受干扰地看到温令仪。
她看到温令仪放下咖啡杯,指尖优雅地翻动着陈老板递上的一摞文件;她看到温令仪微微侧头,似乎在认真聆听陈老板的话语,阳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跳跃。
她看到温令仪起身,在陈老板陪同下,开始在咖啡馆内走动,指点着墙面、角落,似乎是在谈论着空间布局、灯光氛围。
温令仪的身影在店内柔和的灯光和葱郁的绿植间穿梭,步履从容,仪态大方,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成熟女性独有的魅力和掌控感。
周见星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贪婪地、近乎绝望地追逐着温令仪,仿佛要将这意外重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刻进脑海深处,将温令仪的侧影、背影、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烙印在心上。
直到温令仪在陈老板的引导下走向她所在的角落区域,在温令仪距离她还有大概三米远的时候,周见星就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局促不安地“噌”地站了起来。
“没事,你坐你的,不影响什么。”温令仪终于舍得跟她说一句话,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
听着熟悉的、慵懒又沙哑的嗓音,周见星不争气地有点想哭的冲动。
于是,她又乖乖地、僵硬地坐回去,深深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尽管她不想去听温令仪和陈老板之间的谈话内容,但是这样近的距离,两人的谈话还是一字不漏地清晰进入了她的耳朵。
好像是陈老板请温令仪帮他参考咖啡馆的艺术品布置方案。
也对,温令仪是水月画廊的艺术策展人,她曾认真看过温令仪那冗长又乏味的履历介绍。
听着温令仪专注地分析空间、色彩、艺术品与环境的融合,周见星心中五味杂陈,她似乎被对方当成空气忽略掉了。
就在温令仪转身背对她的瞬间,周见星又忍不住抬起了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令仪高挑修长的背影,她很少见到温令仪站得这样笔直。
周见星恍惚想起,好像她每次在澜月湾看见温令仪的时候,对方都是斜倚着站着,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盛满了笑意望向自己。
或许是她如影随形、炙热到几乎要把人灼伤的目光被温令仪感知到了,她看见温太太微微侧过身躲避她的目光,跟陈老板交谈的语速明显加快,言简意赅地给出了几个关键建议,并承诺后续会提供一份详细的方案。
“好的!太感谢温总了!您真是帮了我们大忙!”陈老板脸上堆满了感激的笑容,连连道谢。
温令仪微微颔首,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包:“陈总客气,那我先告辞,方案出来后再详谈。”
“好好好,您慢走!”
温令仪没有向周见星的方向投去任何一瞥,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周见星依然望着温令仪,她的目光追随着温令仪挺直而略显匆忙的背影,看着她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午后的阳光里。
她的整个世界仿佛也随着那扇玻璃门的关闭,瞬间黯淡了下来。
温太太走的时候,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周师傅?”陈老板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男人在她对面沙发坐下,看了一眼腕表,表情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严肃,“关于赔偿方案,我们谈谈吧。”
陈老板拿出了购买新咖啡机的发票和维修报价单,甚至还有一份第三方出具的损坏评估报告,他条理清晰地陈述着损失情况,并提出了具体的赔偿方案。
他的声音在周见星耳边嗡嗡作响,具体说了什么,她其实听得断断续续。
其实不管陈老板提出怎样的赔偿方案,只要是在合理的范围内,周见星都会答应,毕竟本来就是她造成的。
她的心绪依旧被温令仪离开的背影牵扯着。
“什么?!十二万元?!”直到陈老板报出那个离谱的数字,周见星终于彻底回过神。
“购机发票你也看见了,这是高端半自动意式咖啡机,电机完全被烧毁,修的费用和换新的没有区别。”陈老板淡淡回复,“因为你们老板的原因,多的赔偿我都没跟你算。”
周见星肉疼地在心里直抽气,得,基本上一年白干。
欢迎捉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白夜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