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细雨飘了一夜,似乎是要将春末与夏初之间彻底地做个了断。
就这样过了一夜。第二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春末的余韵终于随着昨夜的细雨彻底消亡了,夏日终于以不可阻挡的迅雷之势出现在世间万物之中。
午后一点整,柏水瘫坐在车里缓了一口气,脑袋靠着车窗眯着眼晒太阳。
她的脑子有些令她快要扛不住的发疼。昨天上午突然收到通知让她赶去邻市参加一个会议,因为是临时的紧急通知她马不停蹄地开车赶了过去,忙到了凌晨两点钟才歇了口气。天都还没亮又被叫起来对稿子,忙了大半天才急急忙忙的从邻市赶了回来,连早饭午饭都忘了吃。
路过高架桥口子时,她鬼使神差地就拐了下来。虽然她也知道此刻最要紧的是睡上一觉,可她想要见他,是真的很想。
她之前拨了两个电话,却一直没人接。那时她实在是扛不住了,敲门可何许又没在家,她连开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就那样在车里靠着椅背眯了一小会儿。
嘟嘟嘟的通话音结束,她看了一下腕表已经下午一点了,她刚到这里的时候是十二点。她这眯得一小会竟然都快要一个小时了,可她打出去的电话却却依然还是无人接听。她苦思冥想何许是否提到过他休假结束的消息,又翻了两人的通话记录确认是不是自己昨天太忙所以给遗漏了。可微信界面两人的对话在停留在昨天上午的那句“早安。”便再无音讯。她又在短信界面翻了翻。然后,愣住。
那条短信是凌晨两点发的,内容是:
“何队长,我是柏水。”
“我知道。”
那是一周前,原来那个号码真的是他留给她的。
难怪上次她说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奇怪。
她启动车子准备打道回府,手机却响了起来,她看了眼屏幕上的显示,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喂?”
“柏水。”
“何队长,你没在家里吗?”
“你在门口?”
柏水往四周看了一圈,她还以为他看到自己了,然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是他敏锐推断的,倒也没撒谎诚实地开口,“嗯,等了一会儿。你休假结束了?”
“没有。”他沉默了几秒后才开口,“抱歉,刚才有事在忙没听到手机响。”
“没关系。你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估计不回了。”
不回了...那又少了两天相处的时间,柏水有些遗憾却也理解,“好。我等你回来联系我。”
“柏水。”
“嗯?”
“你开车了?”
“嗯。刚从邻市回来的。”
柏水看着手机里的位置打开了语音导航,他又一次没有用询问的语气。
他说,来见我吧!
柏水望着车外的晃眼的日光笑了。
原来,一直以来不是她在追着他跑;是他,故意留了一条诱饵引诱着她往他靠近。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那晚他开口留她吃饭?还是那日在交通局他等自己?或许更早....
两个小时后,柏水终于穿过拥挤繁华的市中心到了城市边沿外的郊区。她没来过这里跟着地图兜兜转转终于在两条巷口与街道的交叉处停住,因为从这个地图里她是在无法辨别应该往那条道走,她也不清楚巷道里面有多宽是否还留有她可以换道的退路,所以她谨慎小心地停在原地给何许打电话。
“何许。”
“你在哪里?”
“巷口处,我不知道应该走哪边。导航也看不了!”
“我来接你。”
“好。”
十分钟后,一道挺拔修长的黑影从巷角转口处迎光跑来。柏水微眯双眼躲避刺眼的日光,瞧着那道身影,笑了起来。
何许坐进来后车内空间瞬间被挤压了好多,这好像是他第二次坐她的车,第一次,他们俩缩在后座看起来真是挺可怜的。尤其是何许倒真是憋屈。
柏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车有多小,何许坐进来后她才突然间发现他的头顶都已经碰到了车顶。
“何队长,你真高。”
她笑眯了眼开口调笑着,抬手摁下按钮顶篷打开了,户外的空气扑鼻而来带着日光的温暖。
“...”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何许侧着脑袋瞧着她,好久后才缓缓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用不知道哪里来的发绳给系上,他指腹的粗茧划着她的后颈痒痒的。她闭上了眼睛享受着甚至将脑袋往他的那边凑了过去让他更顺手。如同那个夜晚,她躺在床上假寐感受他修长的手指不停穿梭在她的发丝里。
长发绾君心,那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真切的体会。
“倒出去。”
“嗯?”
“巷里在修葺,车子过不去。”
“好。”她懒洋洋地靠坐着椅背,发动了车子。
“直走第一个路口右转。”
“然后呢?”
“你先驶进主道,我会提前告诉你。”
她按照他口中的指令把握着方向盘,她开得很慢。瞧她开车慢吞吞的样子,何许突然明白为什么她开了两小时才到这了。“第二个路口小转。”
“哦。”她等着绿色信号灯完全亮起后才启动车子拐了过去,瞧着前面突然开阔的视线中一排排整齐划列低矮的四合院,绿瓦红墙交错而有序地林立,她在想如果是飘雪这里拍照一定很美。还没有等何许开口,她便右转车身滑进小道往四合院群驶去。
“是这里吧?”
“嗯。”
“这是哪里?我要怎么走。是继续往里开,还是停在大院外面?”
“....”
他没有回答像是在走神。
“何许?”
“嗯。往里走..等等”
“嗯?”她的脚掌迅速从油门撤回踩向刹车,前进分寸的车身猛然停住,“怎么了?”
“柏水。”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柏水嗯了声安静地等着他继续开口,没有丝毫不耐连见面时她面容下隐藏的倦意都消散的一干二净。他的状态跟平常不太一样,从一见面她就看穿了,即便他现在整个人都沐浴在日光下,可她竟连半分暖意都无法从他面容上看到。只是她没有开口问而是等着他主动开口,她的那声嗯不仅仅是回应,更是鼓励。
“跟我去个地方吧。”
“好。”她没有问是哪里,就这样答应了。
那之后他们两人交换了座位,何许掌握方向盘,她终于安心并放松地靠坐着。她很困了,脑子也疼得厉害,可是她没有开口提及强忍着倦意与何许自然地交谈。
她说,“何许。天气变暖和了,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日出呢?”
她还问他,“何许,你说我留长发好看吗?我要不要留长一点,及腰的那种?”
她握着他的衣角,“你这么喜欢黑色,那我下次来见你就选同色的好了,四舍五入我们也算是穿上情侣装了。”
“床侧的落地灯我想挪个位置,太重了我一个人搞不定,你什么去我家帮我挪挪?”
“不然你教教我怎么换灯,下次要是再坏了我自己就能搞定。”
“何许...”
......
她拉着他东拉西扯了好多无关紧要的家常,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毫无规律、毫无章法。想到什么就往外蹦,连路旁的绿植都能成为她开口的缘由。
半个小时后,在柏水十万个为什么中,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庄重肃穆的墓园中,柏水瞧着暗黑色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她抿唇浅笑平静而恬淡,她的眼角处坠入的一滴泪痣像极了眸底那无意间露出淡淡的忧伤。墓碑前有两束包装精致的马蹄莲,同样的配色都选用淡黄色的包装纸配用湛蓝色的丝带。只是其中一束已经微微干涩叶角稍稍泛黄了,就连盛开的骨朵经过了雨夜的冲刷此刻已是衰败地低垂着头。
而另外一束,却正是在包装纸里含苞待放。
“柏水。”
“嗯。”
“那日我问你妈妈好相处吗?并不是我生气,从我有记忆以来,母亲这个词就离我很遥远,很陌生。”
“何许...”她的心脏有些疼,只得握紧了他的手。
“她离世的那年我三岁,她才二十七岁,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甚至比我现在都还小..”他在不断地长大,渐渐地已经比她还要年长了,可她却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七岁。“小时候,我对她很陌生,甚至不愿意来。总是被大人强迫着带来,每次我来到这里看着黑白照片上的她都有些害怕。后来我只是觉得她有些傻,愚蠢地为一个人赔上了一生。再后来,我看到她时心情已经很平静了....”
“现在呢?”
“现在...替她不值。还有些心疼...”然后他还想到她,于是他便会多疼她几分、多宠她几分。
“何许。”
“嗯?”
“我妈妈在医院生我的时候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所以对我...她比其他母亲对待子女还要在意很多。我还在她肚里的时候就一直很闹腾不安分,所以他们都以为我是男孩,准备的东西都是小男孩的。听我爸爸说,直到我两岁的时候,我妈妈才终于认清了我是女孩这个事实,可是她一直想要男孩但身体又不允许她要第二胎。以后,她会对你很好。”她用自己的方式去安慰他,“她会很疼你!”
“柏水。那日你看到的那间空空荡荡的房子,已是我的所有。”
“何队长..”她又唤称呼了,指尖勾着他的掌心画着圈,她用着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细语。她说:
“我只图你人,不图你房!”
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眼眸发热,心口汹涌澎湃着的情愫无处可去只得往某处蹿去。“不怕人财两空?”
“我把妈妈都分给你了!何队长...还要让我人财两空?”
他握紧了她的手不让她再作乱。
“谢谢。”
“就只有口头的?”
“你想要什么。”
“就不能有点实质性的感谢?”
“比如?”
“比如...让我摸摸。”
“摸什么?”
“没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不用买,你有!我怕我真让你买来你得一掌拍死我!”
“到底要什么?”
“那我说了你别生气。”
“我什么要生气?”
“行,你说的。我要摸摸你的腹肌!”
“....”
“喂。不是说好不生气的?”
“....”
“小气!”她低语诽腹着,缠着他的手臂任他大步流星也决不放手。
从前是他独身来去。而今日,有一人与他共赴此路。两道斜影在日光下逐渐拉伸、拉扯,渐渐地融成一道暗影相互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