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那得清如许 第13章 苦行僧

她还得再想想要用什么借口来总结这次相亲，自己家里有两位老师可不是那么好欺瞒的。虽然她很不想但也必须要承认自己一直心不在焉连对方说了些什么都没记住，估计对方也和自己是差不多的状态。三十岁的男人，明明有喜欢的人还来相亲，他刻意将此点透露给柏水一是为了打探她的态度顺带透露自己的态度，二是他的喜欢多半父母不同意所以想要通过她的口传达，顺便以示自己的决心。

柏水瘪瘪嘴，将杯里的温水一饮而尽想要冲淡自己胃里香浓不散的咖啡味。

小半杯水下肚她觉得自己清醒了很多，也有些涨，她看着杯里还剩着的明净液体，像是她昨晚那碗吃不下的面条。

她又看了一眼，然后拿包站起身大步地离开，神色不明。

午后两点，正是一天之中气温最高的时候，暖阳拂在人的肌肤上痒酥酥的。

城市边角处郊外的小别院里，枝叶簌簌声打在人心间细细听起来竟像是一曲催眠小曲儿。

何许闭着眼睛半斜倚着石桌靠着，手肘靠着桌面撑着自己的脑袋晒着太阳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他是被痒醒的，醒来后还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后在睁开了眼睛。

瞧着恶作剧得逞笑得厉害的人，摆出了长辈的架子，“不得目无尊长，何小枫！”

何小枫嘻嘻一笑，瞬间蹦的老远，“小舅，你是承认自己老了嘛？”他还没来得及得意多久，便被身后的人给敲了一下脑袋，不疼，但挺响的，“妈。小舅老说我不聪明，您要是再打，那我就是真的笨了！！”

“少去逗你舅舅。作业都写完了吗？”

“写完了。”委屈巴巴地低声辩解，“我没逗他....”

“写完了就去复习，不是你一天到晚嚷着时间不够！现在有时间了又在外面混着，我看你今晚是想又要熬夜？”何枚说话很直白、也很严厉。因为她既要当母亲的角色同时还要兼顾起父亲的角色，一直以来也习惯了，就是有时意识到想要放软声音也没得办法。

“姐没事。”

“你总是这样惯着他！”何枚对着何许没有那么强硬，也没再逼着何小枫去学习，转身往里屋走去。

何许对着他招招手，又拍了拍身旁空着的座位，“陪我聊聊天？”

被责骂了，何小枫有些闷闷不乐，慢慢地踱步过去移动到他的身边“聊什么？”

何许歪着脑袋想了片刻，缓缓吐出了几字，“两块钱的？”

何小枫到底是没憋住笑出了声来，一直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学着他的模样靠坐在石凳上，片刻后又趴在石桌上长长地叹气一声，“我妈还在生气。她不想我读警校！”

“小枫。你妈妈...她很辛苦，你要试着去理解她。”

“我知道的。”

“你是她的唯一，也是她的全部。她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心血去养育你，只是希望你这一生平安快乐。”何许瞧着已经快要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有些感慨。还记得自己刚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襁褓婴儿，如今他已经都快要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了。

“小舅。我知道她不放心我读警校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意外，我也一直都知道她的辛苦。可是唯有这一点，我不想妥协！我...也不能妥协！”何小枫说到此处眼圈都有些红了，“我想成为爸爸那样的人。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可是我想成为他！我会努力学习强身健体以后也一定保护好自己，然后以爸爸那样的姿态守着妈妈！！”

何许沉默片刻后伸出拳头碰了碰他的肩膀，是属于男人之间的对话，微侧脑袋看着他勾了勾嘴角，“要跑五公里吗？”

何小枫愣着，“小舅，你就不能开口安慰安慰我？或者鼓励也行！”

“这就是鼓励。”

“好。你等着我！”何小枫有些忿忿不平，“总有一天我会赢过你的，到时我再与你一较高下！”

“何小枫，我比你年长，你能赢过我这是万物生长的自然规律，与你本身的能力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三言两语将他的豪言壮志给戳了个粉碎。

“你！”何小枫瞬间偃旗息鼓地趴在石桌上。“算了，争辩不过你，实践出真知，等我达到了你的水平再与你说也不迟。”

何许看着从里屋出来的人，站起了身，“姥爷、姥姥。”

何小枫也跟着站起来，“祖父、祖母。”

“行了，太阳都要下山了你们也快些回去吧。以后有时间再过来！”何钦杵着拐杖，带着金丝边框的眼镜看起来还真挺像老会计。

“那行。姥姥、姥爷，我们就先回去了，一会儿小枫还得去学校呢！”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回去的路上，何许凝眉思索着直到车下了高架进了市中心才开口，“姐，把姥姥姥爷接到市里来，两人年事已高在这里也有个照应。就住我那屋，反正我也不常住，里面好些都是空着的。”

“他们俩不会同意的。人老了不肯挪动，何况那地方他们生活了一辈子，临终了重新找个地方他们是不会接受的。这话我去年就已经提过了，早被驳回了。”

“一会儿我要去趟他爷爷家，你帮我把他送回学校吧。”

“好。”

“爷爷怎么了？”何小枫从后座凑了过来。

“没事儿。快要一个月没过去了，我去看看顺便帮他们添补一些东西。”说完何枚靠着椅背小憩微眯着眼，看起来有些疲惫。何小枫也懂事地没有再开口。

他小时候也问过自己的爸爸在哪，也问过自己为什么跟着妈妈姓，甚至吵闹着要找爸爸。

后来某个深夜里，他起床无意中看到了自己母亲手里捧着相册不住地拭泪，他也逐渐理解大人口中所谓的很远的地方——那个天堂。此后，他再不曾主动开口问及。可何枚却不知道怎么想通了一样，有时竟会主动地跟他提及。他心中父亲的形象完全是通过何枚日复一日说出的那些零碎话给拼凑而成的。

何许将他们母子二人送回小区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小舅，你等我回去拿上书包很快就下来！！”何小枫说完就匆匆下车往小区内跑去。

何枚瞧着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姐。小枫他已经比同龄人成熟很多了。”言外之意是你的期望和要求有些苛刻了，但他没有明说出口，她带着何小枫长大有如何辛苦旁人不清楚，他却再清楚不过了。

“同其他小孩相比，小枫他不一样。他必须地学着快速长大，学会如何保护着自己生存下去。这一点我帮不了他，有时间你教教他。”她知道，很多时候是何许在何小枫的生活中扮演了父亲、兄长、朋友的角色。她的话，自己的儿子或许不会听，但何许的，他一定会听。

“小枫他..很勇敢。”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在他这个年纪似乎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他神色带着回忆，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眉眼微微往下动了动。

这点变化自然没有逃脱过何枚的眼睛，“怎么？心里有人了？”

他微弯的眉眼刹那间平寂无声，恢复成了往日里的平静，“没有。”

何枚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姥姥今日又在催我督促你，你的事旁人都比你上心、比你着急。反观你自己，满脸的无欲无求，你是想要将自己修炼成为苦行僧？”她停顿半晌，观摩着何许的脸色，“上次...小枫说见到了你钱夹里照片上的那位姑娘，是真的？”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

“你们有联系？”

“没有。小枫看错了。”

“真看错了？”何枚显然很不相信。

“嗯。”

“那...姑娘是谁？你很喜欢她？这些年都是在等她？”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说“没有。”

瞧他不承认，何枚想着也套不出什么话来，谁知却听他低低说了句，“别人看不上我。”声音很低很轻，若不是看清了他的嘴型，何枚都快要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她是女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宽慰情感受挫的人，“咳...那个..你还记得上次我约你一起吃饭的那姑娘吗？”

“什么？”

“就是我同事柳怡！上次她过我要你的联系方式，但我见你不怎么感兴趣的模样我便没有给她，上周五她又开口再次打听你的情况了，不然你...试试？”

何许有些迟钝地眨眨眼，似乎才明白何枚在给他做媒。他没来得及开口回复便被去而复返的何小枫给打岔走，当着小辈儿的面何枚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下车之后细想了下，又走到驾驶座位那对着何许开口，“下次你休假，我到时约你们一起吃个饭吧！再聊聊。”

“何小枫，安安分分地去学校，别给你小舅添乱！”

“哦，知道了！”

见何枚一离开，何小枫又来了精神扒拉着何许讲了好多，“小舅，你要和谁一起吃饭啊？”

“大人的事，小孩少掺和。”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妈要给你介绍女朋友了。”

趁着红色信号灯的间隙，何许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了...”何小枫一脸八卦地凑近他，“祖父、祖母给我妈下将军令了，一定要攻克你的终身大事。”他嘿嘿笑了两声，“今天中午你在外面睡觉时，我无意间在窗口偷听到的。”

谁知何许一脸平静完全没有起伏也并不感兴趣地将他凑近的脑袋给推回了原位，“坐好！”

“小舅。你没听到我的话吗？你要被逼婚了！”

“哦。”

“你不着急？”

“我为什么要急？”

何小枫被他反问住了，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学校门口，“那...小舅，我走了！”

“好。”

“小舅，你不要太想我！”

“好。不想你。”

“不是不想，是不要太想！！”他严肃地纠正了他的话。

“好。”

“下次见！”

何小枫心情有些好，吹着口哨蹦进了学校，那个原本令他倍感压力的地方今日却让他兴奋。

刚进学校便碰上了自己的同班同学，“嗨。何小枫。”

“嗨。乔沫。”何小枫拎着书包放缓了自己的脚步等着她。

“你今天心情看起来很好。”

“嗯。还不错！”

“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我小舅送我来学校的，之前好久没看到他了。”

“你小舅？”她的视线随着何小枫往大门口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你很喜欢你小舅？”

“当然。你看到她也会很喜欢他的！”

“我？”乔沫有些诧异。

何小枫不以为意地开口，“你们这些小女生不是都喜欢成熟有魅力的大叔吗，我小舅可帅了！我今天心情好，给你瞧瞧，呐，你看....怎么样，是不是很帅？是不是.....”

他后面说了很多，乔沫一个词都没有听进去。她的视线里满满的都是手机屏幕里的人。这是何小枫今日当着何许的面给偷拍的，他靠坐着石桌那张英挺的五官下是一张平静的面容，沐浴在阳光之中融化了凌厉整个人显得温和了许多，就那样淡淡的微微歪头瞧着镜头。

她记得他。

不止是记得，而且记忆尤深。是他将她从生死边缘拉回来。

那个时候她吓傻了竟连他的名字联系方式都忘记了问。“原来他是你小舅。他叫什么？”

“何许。怎么，你认识....”他顿了顿才想起什么又转了个话题，“你作业写完了吗？我数学有一道题不会，能请教你吗？”

乔沫笑笑，当作没有看到他的犹豫，“当然。”

她回头望了眼湛蓝无比的天空，她觉得冰凉的心里开始渐渐生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