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进别墅区时,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沈知微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手里还攥着从工地带回来的半块明代砖雕——刚才施工队没来得及开挖,被赶来的考古队和警方拦了下来,亚历山大的人也被带走调查,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息。
“今晚辛苦你了,”陆璟琛把车停在别墅门口,转头看向她,“先上去休息,明天再跟团队复盘。”
沈知微摇头,解开安全带:“我去书房待一会儿,把砖雕的受损情况记录下来。你也早点休息,跨国会议应该耗了不少精力。”
两人并肩走进玄关,沈知微换鞋时,才发现自己的裤脚沾了不少泥土,指尖还残留着砖雕的粉末。她没在意,拿起都承盘就往书房走,陆璟琛看着她的背影,鬼使神差地也跟了上去。
深夜十一点的别墅静得能听见钟表的滴答声,经过书房时,陆璟琛发现门缝里透出暖黄的灯光。他原本想敲门,手刚抬起来,就看见沈知微俯身桌前的身影——她正对着电脑屏幕比对文件,屏幕上是泛黄的古籍扫描件,桌案上摊着遗址地层剖面图,一支银色的光谱仪放在旁边,镜头还对着那半块砖雕。
更让他意外的是,她耳侧别着一朵白色的木兰花瓣,大概是刚才在小区里不小心沾到的。花瓣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落在光谱仪的镜头上,与那些冰冷的仪器、严肃的古籍形成奇妙的反差,竟让这满是书卷气的书房多了几分生动。
陆璟琛推门的动作轻得几乎没声音,沈知微却立刻抬起头:“陆总还没休息?”
“刚想回来拿份文件,”他走进去,目光落在屏幕上,“这是……《营造法式》?”
“是,”沈知微把花瓣从光谱仪上取下,夹进剖面图的书页里,“秦语薇帮我找的孤本扫描件,里面记载的明代砖雕工艺,刚好能对应遗址里发现的砖雕纹样。”她指着屏幕上的文字,“你看这段,‘砖雕需用糯米灰浆打底,掺以桐油,可防蛀防潮’,我们在遗址砖雕上检测到的成分,跟这个记载完全吻合。”
陆璟琛凑过去看,屏幕上的古籍文字密密麻麻,还有手绘的砖雕纹样,沈知微的指尖在屏幕上划过,眼神亮得像有光:“可惜刚才施工队的钻头蹭到了砖雕,我得用传统地仗工艺修复——就是《营造法式》里说的‘以麻筋、灰浆层层叠加’,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保留原有的纹样。”
他这才注意到桌案上的砖雕,边缘确实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沈知微正用一支细毛笔,蘸着浅灰色的膏状物体,小心翼翼地填补划痕。她的动作很轻,手腕悬着,生怕力道重了破坏砖雕,指尖沾了不少灰膏,却毫不在意。
陆璟琛原本是想质问她——早上董事有人提出,文化遗产保护与开发特别小组的预算太高,需要重新评估。可看着沈知微专注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总觉得她是在“对抗”陆氏的项目,却没看到她对这些文物的珍视——这不是对抗,是救赎,是在拯救那些快要被遗忘的历史。
“这个修复要多久?”他忍不住问。
“最少得三天,”沈知微放下毛笔,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每天只能修复两厘米,不然灰浆干不透,容易开裂。”她拿起光谱仪,对准砖雕扫描,“秦语薇还研发了‘文物生命体征监测系统’,你看这个数据——遗址区的微生物群落数量,比上个月少了15%,都是因为之前施工设备的震动影响的。要是再继续用大型设备,这些微生物会彻底消亡,到时候砖雕的保存环境就更差了。”
陆璟琛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微生物数据,心里突然有些发沉。他以前只关心项目进度、成本、收益,从来没想过,那些看不见的微生物,也是文物保护的一部分。
“我让技术部明天把施工设备都换成小型的,”他说,“尽量减少震动。”
沈知微有些意外地看他,随即点头:“谢谢陆总。”
两人没再说话,书房里只剩下钟表的滴答声和光谱仪的轻微嗡鸣。沈知微继续修复砖雕,陆璟琛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再提文件的事,只是看着她的动作。她偶尔会抬头看一眼《营造法式》,眉头微蹙,像是在琢磨工艺细节,偶尔会伸手调整光谱仪的角度,指尖的灰膏蹭到仪器上,也只是随意擦了擦。
陆璟琛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双手不算纤细,指节因为常年握笔、修复文物,有些轻微的变形,还沾着灰膏和砖粉,却格外有力量。他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伸手去触碰那双手,想知道那些常年与文物打交道的手,是不是像看起来那么温暖。
就在这时,沈知微的手机响了,是秦语薇打来的:“知微,我刚在陆氏集团的历史档案里找到一份遗嘱,是陆老爷子二十年前立的!”
“遗嘱?”沈知微愣了一下,按下免提。
“对!”秦语薇的声音带着兴奋,“里面写着,要是陆氏旗下的地块发现重要文物,尤其是明代及以前的,所有开发权自动移交……移交文物保护团队的负责人!也就是你!”
陆璟琛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份遗嘱?”
“遗嘱是公证过的,存放在市公证处,”秦语薇说,“我也是刚才查陆氏与文物局的历史合作记录时偶然发现的。陆老爷子当年好像跟文物局有约定,要是陆家的地发现文物,必须优先保护,不能只想着开发。”
沈知微和陆璟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陆璟琛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却从没听过这份遗嘱,老爷子也从没提过与文物局的约定。
“还有个事,”秦语薇继续说,“我根据《营造法式》里的记载,结合遗址的3D模型,发现藏书阁的地砖下面有机关——是明代的防火机关,用空心砖铺成,里面藏着盐卤,要是发生火灾,盐卤会顺着砖缝渗出,灭火。你猜怎么着?这个原理跟陆氏集团现在研发的智能消防系统几乎一样!都是利用‘液体渗透’的方式灭火,只是陆氏用的是阻燃剂,明代用的是盐卤。”
这个发现让两人更惊讶了。陆氏的智能消防系统是去年才开始研发的,没想到几百年前的明代,就已经有了类似的防火原理。
“我明天把遗嘱扫描件和防火机关的分析报告发给你,”秦语薇说,“你们早点休息,尤其是知微,别为了修复砖雕熬太晚。”
挂了电话,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陆璟琛看着屏幕上的《营造法式》,又看了看桌案上的砖雕,心里五味杂陈。他忽然觉得,自己对家族、对陆氏的了解,好像还不如沈知微多。
“没想到爷爷还有这样的遗嘱,”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自嘲,“我这个做孙子的,反而不知道。”
“陆老爷子应该是怕太早公布,会影响陆氏的开发计划,”沈知微收拾好毛笔和灰膏,“他既想保护文物,又不想让陆氏为难,所以才立了这样的遗嘱。”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知微丫头说得对,我当年确实是这么想的。”
两人转头看去,陆老爷子坐着轮椅,被保姆推了进来。老人穿着一件灰色的羊毛衫,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目光落在屏幕上的《营造法式》上,眼神里满是感慨。
“爷爷?您怎么起来了?”陆璟琛连忙走过去,想扶老人。
“听说家里来了懂《营造法式》的人,我睡不着,想来看看,”老爷子摆摆手,目光落在沈知微身上,“你就是沈知微吧?秦丫头跟我提过你,说你懂文物保护,还懂古籍。”
“是,陆老爷子,”沈知微站起身,“我也是刚研究《营造法式》没多久。”
“够了,够了,”老爷子笑着说,让保姆把轮椅推到桌案前,他颤抖着伸出手,抚摸屏幕上《营造法式》里“檐椽承重”的插图,“你知道吗?我们陆家祖上,就是这座藏书阁的守护人。”
陆璟琛和沈知微都愣住了。
“七十年前,战乱的时候,”老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父亲把《营造法式》的刻本埋在藏书阁的地基下,就是怕被战火毁了。他说,陆家世代守护这座藏书阁,就算以后陆氏发展起来了,也不能忘了根。”他从怀里拿出一把黄铜钥匙,钥匙上刻着复杂的纹样,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把钥匙,是当年藏书阁的门钥匙,”老爷子把钥匙放在沈知微面前,“我父亲临终前说,要是有一天,有人能看懂《营造法式》,能保护好藏书阁,就把这把钥匙交给她。孩子,该物归原主了。”
沈知微看着桌上的黄铜钥匙,指尖轻轻碰了碰,钥匙的金属表面还带着老爷子的体温。她突然想起秦语薇说的遗嘱,想起那些与陆氏相关的文物记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原来这份守护,从几百年前就开始了。
“谢谢您,陆老爷子,”她把钥匙握紧,“我一定会保护好藏书阁,保护好《营造法式》。”
老爷子点点头,又看向陆璟琛:“璟琛,以前是我太纵容你,总想着让你把陆氏做大,却忘了陆家的根。以后,多跟知微学学,多关心关心文物保护,别眼里只有项目、只有钱。”
陆璟琛看着爷爷,又看了看沈知微,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爷爷。”
凌晨三点,老爷子被保姆推回房间休息,书房里又只剩下沈知微和陆璟琛。两人都没说话,却没了之前的尴尬,反而多了几分默契。沈知微继续整理《营造法式》的笔记,陆璟琛则坐在旁边,帮她把散落的文件分类。
天快亮的时候,沈知微终于熬不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陆璟琛看着她,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轻轻盖在她身上。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脸上,也落在她手边摊开的笔记上。
陆璟琛的目光落在笔记上,上面是沈知微清秀的字迹,写着:“万历三十七年,陆氏先祖赠《营造法式》予沈氏匠班——原来看守文明的,从来都是我们两个家族。”
他愣了愣,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原来他和沈知微的相遇,不是偶然,是两个家族几百年守护使命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