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傍晚有一种空旷的孤独,雨天尤其,黏腻的潮湿营造着孤寂的氛围,纷彩的云霞也无法感染丝毫。
每个旅客仰望着,眺望着,失色的心温驯地等待被远处的晚霞上色,因为期望太过满溢,因为绀色太过沉寂,毫无变化的痛苦才显得那么起伏。
沈翎羽站在桥边,放弃去期望,低下了头,手机里的未使用的摩天轮票早已失效,水面的人影也看不真切,指间戒指的火彩似无可压抑的泪光。
蓝调遥远,云下无你。
13小时,异国他乡,大本钟的悲鸣回响,泰晤士河面的剪影摇晃,他孤身一人,就连眼泪也没有归处。
只剩浓绀的思念被雨水稀释,淅淅沥沥淋了一身无处存放的湿气。
沈翎羽静默着。
“Help! Someone jumped into the river!(救命!有人落水了!)”
沈翎羽下坠着。
水波灯影摇晃,看不见日月,他在等待最后的走马灯,等待见南挽诚的最后一个机会……
“挽诚……”
沈翎羽睁开眼,他没有等到。
泪水涣散了瞳孔,打湿了雪花味的枕头,而床头柜的药瓶缄默不语,保持置身事外的冷漠。
沈翎羽缓慢蜷缩起来,被窝里堆叠着南挽诚常穿的衣物,喉咙的哽咽不知道是因为内心的痛苦还是因为药物的毒性,但这都是南挽诚经历过的绝望。
吞药真是最为低效而绝望的死亡方式,没有跳楼决绝,没有溺亡温和,也没有割/腕铭心。
一生磕磕碰碰,一身淤青创伤,生于疼痛,死于疼痛。
这就是南挽诚。
而沈翎羽什么都做不了,迟来的告白,迟来的坦白,迟来的道歉,迟来的安慰,迟来的感同身受,一切都晚了一步。
思念也无异于凌迟。
挽诚,我好想你。
“……”
沈翎羽爬起来,从行李箱里拿出那个爱心瓶,冰冷又坚硬,抱在怀里却安抚了濒临撕裂的心脏。
南挽诚送的彩虹爱心……他到现在都没舍得打开,平时甚至都不舍得碰。
挽诚……
彩虹爱心永不过期的爱意轻而易举缓和了药物的毒性,沈翎羽恍惚地将药瓶收起,回到床上,再次抱着枕头蜷缩起来。
如果阴雨是独属于他和南挽诚的晴朗。
那仅仅520颗星星纸,就能折叠他生命全部的阴雨连绵。
他还是舍不得……
他舍不得让南挽诚留下的一切就此作废。
宅床消沉了一周,沈翎羽才鼓起勇气去整理南挽诚的遗物。
其实也没什么要整理的,可那是南挽诚留下的,所以就算只是一片树叶,他也会悉心爱护。
叮铃铃——
尘封的风铃再度被想起,再轻微的动作都会伴随最为清脆的响声。
祝福和痛苦的声音都一样不可忽视。
仅仅一个风铃,沈翎羽就已经脆弱得经不起一点摇晃。
南挽诚就像一支风铃,轻盈又沉重。
他任由雨打、承受肆虐,又无可撼动;他厌恶拘束、随风而动,又囿于一隅。贴上时尚的花纹也改变不了内部蚀化的事实,脆铃总会哑声。
他自我矛盾相搏,注定负和,习以为常,伤口腐烂,痂皮下感染化脓,病菌侵入骨骼才后知后觉疼痛,却为时已晚,治疗没用,因为死亡就在当下。
救世主不救己,同样的境地倒过来,南挽诚无法反向缝合自己的伤口,沈翎羽也束手无策。
独立者的绝望才最为惊天动地,无力回天。
沈翎羽坐在地上,艰难地呼吸了好久,才继续细数南挽诚留下的种种流年碎影。
戒指,发带,发圈,录像,特签,干花,蝴蝶标本,耳环,生日祝福卡片,相机,衣服,手表,床单,洗漱用品……
还有一个……盒子?
沈翎羽皱眉,他这些天精神不太稳定,都没注意到沙发上多出来了一个小盒子。
正如南挽诚本人的魔幻色彩,他留下的盒子也是潘多拉无法拒绝的魔盒。
一本整洁而陈旧的日记本沉默躺在盒子最底层,清隽的字迹在破角的封面流畅写下“南挽诚”三个字,一张倒扣的照片遮挡了一半,一旁的U盘悄无声息融进了黑暗的阴影里,存储不为人知的过去。
轻飘飘的照片被轻飘飘翻转,私藏的爱恋却算不上重见天日。
偷拍的视角,模糊的身影,照片里的南挽诚明媚而湿润,笑盈盈窥探沈翎羽忧郁里严防死守的柔软。
南挽诚最终还是没舍得丢掉这张照片,可他也不愿意直视这张残缺。
因为极端而爱得深,因为爱得深而极端。
而沈翎羽却要求这样的南挽诚去委身做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情人。
沈翎羽沉默着将照片妥帖扣了回去,摇摇晃晃从南挽诚躺过的地板上站起身,将U盘插入电脑接口。
名为“日记”的文件,一点开就是密密麻麻的视频,画面里是他朝思幕想的脸庞,无处可归的思念令他恐惧打开。
最早的是2027年9月1日,每个大概2分钟多,失真的画面与声音都是溢满的爱恋,总共853个,加上合集854个,共计33小时37分3秒。
而沈翎羽用了33小时37分3秒从头到尾原速看完了,他沉默着任由进度条来到终点,消沉的画面自动跳转,爱恨一切回拨,重见音容笑貌。
“翎羽,欢迎你观看我的日记。”
“今天是2027年9月1日,我们……已经认识3817天了。”
“不过你好像不记得我们的那次相遇了。”
“虽然我暗示了很多次,但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觉得,既然你忘得这么干净,那应该就是对你而言不重要吧。”
“也是,毕竟我那时候还太畏缩了,没什么特别的。”
“但我还是想说。”
“大摄影师,那天我忘了告诉你。”
“我很喜欢你。”
“从抬起头看见你的那一刻,就非常喜欢你……”
屏光晦暗变化着。
昏暗的光线下,手边的日记本隐秘倾吐年少的全部青涩。
——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翎羽,我想你了。
“挽诚……”
沈翎羽终于溃败,哭声哽痛,一遍又一遍,以酸涩的呼唤作迟来的回应。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下次再见】
【这个是我为了纪念一段特别的偶遇纹的】
【你喜欢摄影吗?】
【一见钟情的喜欢】
【你不是喜欢蝴蝶吗?】
【我应该在15岁就遇见你】
【差一天,我们就不是一届了】
【你怎么知道没见过?说不定是你忘了呢?】
【今年的蝴蝶是海伦娜】
……
原来,南挽诚给过那么多的提示,是他太过迟钝。
绵绵情意醉了心,聋了耳,也浊了目,等柔情蜜意散去,便抽了魄,失了魂。
“……”
我以为,16岁那年,我于你只是一片无足轻重的桃花,飘落在过去明媚的春天。
怎么可能忘记,那年的春分,感受到生命的春日,锁入手机的密码——为逃避沈培泽追究而颠倒的春心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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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没有30日,15岁的沈翎羽不见踪迹,我们也似从未相遇。
沈翎羽翻出许久未用的储存卡,时隔千日,冷冰冰的数据里,那张青涩的脸庞依旧柔软,软化了他一整个木然的青春。
害怕回忆过往,害怕沉湎邂逅,所以只记得眼下的那颗痣,只记得你亲口告知的名字,只留下了不敢打开的录像。
从相拥的体温散去开始,从忘记你的笑容与眼眸开始,从不再回忆那日的蝴蝶开始,我就觉得那榆树下的怦然只是青春期的情愫作祟,我就觉得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但生病的时候还是下意识想再见你一面。
平安夜那天,你把微信名改成了本命,原来我连九年的朝思暮想都泄错了方向。
想主动接触的人,你永远是第一个,永远是唯一。
【在此之前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我以为是我年少自作多情,我以为是我一直无足轻重,我以为你根本不是他,所以我故意不提年少过期的情窦初开,所以我假装也遗忘了过去,直到看见那只顽固的蝴蝶纹身,直到听见你悠远的怀念,我彻底溃败。
原来是我太糟糕,你没认出我。
【你难道就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吗?】
【我不记得了】
成年人总是羞于旧事重提、斤斤计较,在一戳即破的隔阂面前善于瞻前顾后、遮遮掩掩。
我擅自认为,你会忘记过去,也会遗忘现在。
我擅自决定,我试图分割我的人生,我试图也遗忘那个自己。
名作“自欺欺人”的谎言贯彻我的人生。
【我们才认识不到两个月,说什么一直,太虚假了】
可还是不甘心,渴求你的反驳,但你没有给予回答。
【你喜欢摄影吗?】
【不喜欢,很讨厌】
【你不是喜欢蝴蝶吗?】
【我不喜欢蝴蝶】
我排斥曾经的自己,我讨厌那个喜欢摄影和蝴蝶的少年。
【不要喜欢我这种人】
【我还是很喜欢你啊,翎羽】
我徘徊不前,我臆想你比我擅长说谎,我也害怕你重新认识的我只剩残破,我想推开你。
【不要喜欢我了,求你了】
【今晚的月色很美呢】
我厌恶你爱着的我,我不相信你的爱,我又想活在你云烟消弭的回忆里。
【嗯?你拍照干嘛?】
【记录一下你放弃我的全过程】
……
原来,一切都是误解,12年的相思到头来是舛错一场,是我一个人的聋哑。
【南……晚成,雏鸟晚成,向南而飞,很好听的名字】
我的晚成鸟,原来你在学我。
【沈……翎羽,鸟之翎羽,不困囹圄,很好听的名字】
记忆没有错位,爱恋一如曩昔,你自始独一无二。
【你好,我叫南挽诚】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我们的确见过,在你我萍水相逢的15岁,在你我不期而遇的25岁。
我们是彼此颠倒而同频的初恋。
“颠倒而同频”是我觉得最能概述他们及他们之间关系的形容
为什么一定是3月20日呢?因为是春游相遇,所以只能是三月到五月间,我想玩桃花梗,就只能是三、四月,而伦敦眼恰好32个包厢,加上这本文围绕冬春来写,17年与01年的3月20日都是春分,17年时还是二月廿三,并且320加起来是50呼应两人关系,于是就这么曲折勉强又愉快地定下了
哈哈,会觉得意外吗?我当初可是纠结了很久呢,我很喜欢在时间上玩一点心机,就比如他们的重逢日期是小崽小念决定跳海的那天;挽诚的生日呼应名字,代表他的诞生与存在总是离平安、安宁差了一步,但如果熬过这一夜晚幸福就在下一步;8.31用双键打出来是“黑眼圈”,反过来就是“躯体化”;01年出生,因为我喜欢蛇,等等,我就不一一列举[眼镜]
时间没错,相遇时15岁,相遇那年16岁,现在28岁,12年多不满13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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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谎言与初恋【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