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次摘下眼罩,曲奇的表情已经镇定不少。只是接水时,还是刻意避开李真的手。
半瓶水下肚,轻飘飘的身体好像多了几分重量。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把支起的腿搭在地毯上。
身体都是僵硬的,还没来得及舒展,一片温热突然覆在手背,仿佛一把火,烧得曲奇立刻缩回手。
他没有力气再听李真解释,不管是想抽走矿泉水还是测体温,都等下了飞机再说吧。
抱着腿,他又闭眼靠在了舷窗上。
*
几排之前,李弦同样如坐针毡。
他太清楚曲奇对飞机的恐惧。即便他在身边陪着,曲奇也要躲在他怀里,靠闻信息素一路扛过去。
这样的旅途无比磨人,但终归有效——偶尔不发怵的时候,两人可以凑到窗户前欣赏云层或夜空。
这次不在身边,他一路都在探头观察前面的状况。
没有骚乱,没有尖叫,但心里始终放不下,等到平飞期,马上起身往前走。
情况并不好。
本就瘦弱的人现在曲着腿,缩成小小的一团,即便戴着眼罩,也能从发抖的身躯和青白的握拳看出在强撑。
就像一只被迫吊在高空的小鸟,被风可怜地凌迟。
他看着满脸担忧的李真,第一次想发火。
身后似乎有人请他让一让,他只看着李真的发旋,冷声命令:“让开!”
被点到的人不甘地回头,咬肌鼓了又鼓,最后利落起身,换李弦坐下。
托膝,揽腰,按头……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熟稔得令人心寒。
曲奇只是开始挣扎了两下,很快安静下来,甚至主动挺胸贴得更紧密。
一系列的动作落在李真眼里,比生生打他一顿还要疼痛。
他喉头发紧,恨不得立刻伸手把李弦拉起来,质问曲奇为什么单单对他避嫌。
但没有。也不能。
他看着曲奇逐渐落下的脚,和平缓起伏的后背,终于一声不吭地,挪到李弦的位子上。
*
羊毛衫上的味道依旧,阳光晒过的暖香混合非常淡的柠檬味,这么多年一直没变。
就像李弦的生活方式,一眼望到头。即便因为恋爱修改过少许,也不过是往大海里扔了粒沙子,激不起任何波澜。
早起健身,睡前玩数独,节假日亲密,吵架不服软,没有仪式感……都是雷打不动的肌肉记忆。
年少无知的时候,曲奇也妄图通过对方的改变来证明自己被偏爱,后来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本质是永远改不了的。
李弦最爱的,终究是自己。
所以求复合不过是四年的生活节奏被打破,不习惯而已;揭发李真也是独占欲作怪,固执地把前任当成永久附属品。
哈哈没事,早就明白的。
……但重新趴在熟悉的怀里,怎么会如此眷恋?
眼泪无声地往下落,洇湿了毛衣,也湿了曲奇的脸。
身下的胸膛突然剧烈起伏,背上的手箍得他喘不过气,耳边响起沉重的呼吸,和哽咽的呢喃。
“我好想你。”
曲奇泪如雨下。
下降时颠簸更加猛烈,宛如一把无形的枷锁将两人紧紧绑在中间。
这一刻,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心跳都只为对方震颤。
只是,美好终有尽头。
随着机长广播响起,短暂的缠绵也开始进入倒计时。
曲奇蹭着毛衣闷闷地开口,“次卧的窗帘后面,我缝了干花。”
这是某次吵架后,对于李弦不允许在家里摆花的报复。虽然一根干枝没什么存在感,但这种隐秘的叛逆依然能让他释放大部分怒气。
“我知道。大扫除的时候就发现了。”
曲奇仰起头看他:“那你怎么处理的?”
李弦抿着嘴不说话。只是在颠簸里牢牢握住曲奇的手,“睡会吧。”
“嗯。”曲奇蹭着胸膛,在心跳声中慢慢闭上眼。
等再醒来,飞机已经开始滑行,空乘的提示远远传来:“还未停稳,请那位乘客不要起身……”
不知在说谁。
曲奇最后深吸一口气,撑着发麻的手臂,想要坐起身。
但头扬起了,腰却被死死箍紧,这个姿势逼他不得不抬头对视。
李弦的眼皮狭长,眉骨高耸,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非常凌厉。
但偶尔眸光转换,又变得深情,仿佛被全天下的星星围着闪耀,有种幸福到不真实的错觉。
曲奇喜欢那种注视,即便现在添了红血丝,也无法抵挡魅力。
“你也好好的。”
他伸手盖上眼睛,一边起身一边说。
眼罩就在李弦手里,他捡起来,开始整理衣襟。
各种声音突然纷至沓来,打破了独属于两人的暧昧。
不知李弦怎么想,这一刻,曲奇突然生出一种难分难离的不舍,不敢抬头再看李弦。
乘客开始起身收拾行李。
李弦习惯性等到最后再下,曲奇抱着花被迫一直坐在最里面。
他闻着花香,等吵嚷声渐少。抬起头环视。
李真站在后排,眼睛亮得骇人,正抱手盯他,像个抓奸在床的丈夫。
*
虽然勉强笑了笑,但曲奇暗地里已经开始头疼。
李真就站在后排,一直等着曲奇招手才大踏步走过来,脸上明写着“我不高兴”。
他抢过曲奇怀里的花,又抢过包,然后斜眼睨着曲奇不说话。
李弦已经走远,曲奇抖着已经通畅的手脚打哈哈:“还有点麻。”
他不想跟李真置气,也不想捅破。
但等到整个客舱都空了,李真还是拉着脸,他只能磨磨蹭蹭地往外走。
得想个办法让李真消气,不然一不小心就会做出格的事。
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了。
但不知为何,跟在身后的李真好像越来越气,最后直接拽起他的手,大步往前走。
没有预料的曲奇差点被带出一个跟头,踉跄着扑到李真背上,“慢点——”
“怎么?抱一路腿都抱软了?”
醋味四溢,听得曲奇微微皱起了眉。
本来因为无法回应产生的愧疚和躲闪,因为这过分的理直气壮,开始逐渐消失。
“我自己能走。”他往后撤手。
李真偏不放,攥着手腕横冲直撞,两人磕磕绊绊,惹得路上的服务人员纷纷侧目。
“你别这样!”
好不容易走到人少的地方,曲奇紧急刹车,用另一只手去掰李真的手。
“我哪样?以前爬山我也拉过你,现在腿软了拉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不需要!”
“不、需、要!”
李真猛地回头,这三个字似乎是他的逆鳞,逼得他大喘气,来回复述。
眼看对方濒临失控,真会不分场合发疯,曲奇软下声调,“……疼。”
他轻拍李真的手,示意对方看自己青白一片的手腕。
……
李真终于松了劲,但还是虚虚握着,像手铐一样圈在手腕上,直到行李处才彻底松开。
车上一路无话。
虽然李真不停用目光偷瞟他,曲奇始终装作没看见。下车时才说:“要不要去超市?”
“干什么?”
李真说话像赌气,但目光紧紧黏在曲奇身上,生怕撂下他一个人走了。
“买花瓶,不然你花放哪。”
“明明是你的花。”
李真小声嘀咕,跟着曲奇把行李寄存在小区保安室,然后跟着走去超市。
超市就在小区外不远,上下两层,应有尽有。
曲奇直奔放花瓶的货架,让李真选一个,李真欲拒还迎。
曲奇只好随便指了一个:“要不,这个?”
这跟大桶矿泉水没两样的土气造型立马惹得李真跳出来,嘴里嘀咕地开始挑选。
曲奇抱着花在后面偷笑。
从小被人宠到大,即便生气也得递个台阶才肯下。
曲奇摸透了他的脾气,之前就这么哄他,每次李真不知不觉就进了套,然后莫名其妙地和好。
这可比李弦好哄太多了。
那种一板一眼认死理的人,口才还比自己好。曲奇每次吵架都讲不赢,只能搞冷战……
打住,怎么又想起李弦了。
曲奇甩甩脑袋,绕到李真跟前,看他对着一个全黑收口瓶仔细思考,便把花放在瓶后方便对照。
李真赞许地看他一眼,拿起花瓶,“就这个了,走吧。”
“别,再去买把凳子。”
之前兼职发传单,每天都能晒太阳的舒适劲让他念念不忘。趁着最近身心淤堵,决定买把露营椅,有空去楼顶晒会儿太阳。
李真听了也要买。两人一路吵吵闹闹,仿佛回到了从前。
路过家具区,李真盯着个鞋柜不动了。
家里的鞋柜还是房东送的,存储量有限,导致他还有一大批鞋放在家里带不过来。
反正现在客厅空旷,不如再添置个新的。
但曲奇看着399的价签,温声反对,“家里那个还能用,先别买了吧。反正早晚都要搬出去。”
“早晚是多久?”李真立刻紧张起来。
曲奇随口说,“你早晚不得买房呀?”
其实李爸早就买好了,但李真没跟人提起过。
他看着曲奇的脸色,吊儿郎当地说:“我觉得跟你合租挺好的啊。”
“……废话。”曲奇别过脸,开始感觉不自在,“那也不合适。”
李真疑惑地挑起眉。
不等人再说话,曲奇逃也似地蹿到对面货架,拿起瓶沐浴露开始装模作样地看。
李真凑近,“这是Alpha专用……”
话还没说完,曲奇就像跳进开水的虾,红着耳朵嗖一下蹦出老远。
……
认识这么多年,连同床共枕都不避嫌的人,今天却屡屡拒绝自己的靠近。
李真心里疑惑又沮丧,甚至开始往最坏处想:自己的心意,不会被发现了吧?
有人能看出曲奇大哭过后 尽力伪装,所以情绪看起来似乎很饱满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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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