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冰倾玉·三千 第4章 第四章

在那之后，阿宽生了岳心好几天气，可是最终懊悔的还是他自己。年轻气盛的少年落不下面子，只能每日假装路过偷偷瞥一眼岳心的新住处。但一连几日，在本该休息的时刻，岳心的房门都紧闭着，并且是从外头落了锁。

开始转热的天，太阳正烈的午后，阿宽想不出来岳心会跑去哪里，他又在村里转悠了几日，也试过在附近蹲守等着岳心回来，可都没有结果。最后，他不得已拉上了王晓荣，跑到山上去询问住在那里的古巧云。

“没有啊，”古巧云一脸莫名，“岳心从来没到我们家里来过，偶尔碰见她也是在湖边打水，她搬到大队里之后就再也没到过山上了，至少没到我们这座山来。”

“那她会去哪里？”阿宽叉着腰四处环望，他颇有些后悔自己这一年来带着岳心四处跑了，若她只有几个能去的地方，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没有头绪。

王晓荣拍着他的肩安慰道：“阿宽，你别着急，岳心那么大个人了，不会丢的。”

阿宽已经听不太进王晓荣的话：“我不担心她丢，我是担心她出事。她这段时间天天这么干活，又是劳累，又是受伤，我实在担心她哮喘发作。她一个人住着，万一没来得及吃药怎么办？”

王晓荣和古巧云面面相觑，他们没见过岳心发病的模样，自然是没办法理解阿宽的着急。

挠着头想了半晌，王晓荣一砸拳头：“要不这样，阿宽，我和你反方向去找找，巧云你回去问问你妈妈，看岳心有没有跟她说过什么。这岛就这么大，咱们兵分三路，总能把岳心找出来。”

“我看行。”古巧云点头，也安慰起阿宽，“你别太担心，岳心她是一个很有打算的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君山岛村环山绕海，阿宽跑了几处他和岳心以前常去的地方，都不见她的身影。他站在可以望得见海滩的临海的山坡上，可入眼的仍旧是茫茫的海面，和倒扣着的几只小船。

“心心！”他的喊声惊起旁边树上的几只飞鸟，但就是唤不回他心心念念的人。

王晓荣从阿宽身后气喘吁吁地赶来：“我那边都找过了，没见着人。”

他将手搭到阿宽肩上，和他一起眺望海面，缓了几口气之后又道：“我说这岳心可真能跑的，她才来多久，怎么还能找到我们找不到的地儿呢？”

“她要是想藏起来，我们是轻易找不到的。”阿宽坐到地上，揪了几根草，接着想其他的可能性。

王晓荣是越听越不对劲：“藏起来？岳心是在躲你？你俩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不还好好的吗？这一段怎么变成这样了？”

一连串的问句让阿宽越听越心烦：“你别问了！这事儿我也说不清楚，现在先找心心要紧。我去海滩上再看一眼，你先回去吧。”

“哎……”王晓荣还想再说，但是阿宽已经跑着下山去了。

岳心躲在巨大的礁石后面，阴影投下来好歹能让她觉得凉快一些。她已经很多天没能好好读书了，劳作的疲累让她一坐下就想趴着休息，房间里的摆设也使得她的心没有办法平静，只有这浪声还能给予她一点安慰。

但她仍旧是睡过去了，垫着细沙，枕着黑石，堕入到冷与热的梦魇中。岳心从来没想过原来人是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处于梦境之中的，她现在冷静地面对着梦中遭受的煎熬，还是难过，可不再像最初那般害怕，更不再试图逃脱，总归到最后她都会醒来。

王晓荣的话不断在阿宽耳旁回响，他一直不想承认岳心是在躲着他，总觉得自己再加把劲他们就能回到之前的状态，但现在，他的步步逼近好像让他和岳心之间的结缠成了乱麻，除了剪便再也没有办法。

“心心，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岳心在半睡半醒间听到了喊声，她皱眉将脸放在臂间埋得更深，但最终还是在胸口一阵阵难受中醒来。药膏随身带着，岳心调整呼吸拧开瓶口，重复着近来常做的动作。

药效要有一段时间才能发挥，岳心抬头看看太阳盘算时间，打算慢慢走回去歇息。她刚扶着礁石站起来走出不远，就看见阿宽瘫坐在海边。

海浪一次一次地冲到岸上，正好能碰到他的脚。岳心悄悄驻足，她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地看过他了。

阿宽喜欢她，她知道的。他们总以为她年纪小，可其实她什么都懂。那么多人里，他给她的爱最多、最纯粹，所以她也无可避免地爱着他。

在天黑以前，她只需要站在这里等着他离开就够了。

沙里有小小的螃蟹爬过，岳心弯腰去抓，将它放到礁石后的阴凉处。再一起身，阿宽已经看见了她。

身体的行动快过大脑的思考，岳心仓皇而逃，却因为呼吸不畅不得已停下。她捂着胸口转身，制止身后的阿宽继续向前。

他离她已经不远了。

她难受的神情他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阿宽停在原地，向岳心保证：“我不追了，你别跑。包里有水吗？快喝几口，小口一点。”

没有支撑物，岳心整个人都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滑过喉咙的水缓解了她的症状，但她仍旧难受。

“心心，你坐下歇一会儿。”阿宽看着着急，她这次的状况比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差太多了。

岳心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

阿宽原本有很多话想在见面之后和她说，但现在岳心每皱一次眉，他的心就揪紧一分。

“心心，你有没有带药？”

“有，我吃了。”岳心说话短促，用力呼吸后又呷了一口水，但伴随而来的是连续不断的咳嗽。

阿宽再顾不上那么多，冲过去扶着岳心坐下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像之前那样顺着她的背。

“心心你别想其他的，专心调整呼吸，别急。”

海风吹过，岳心能感觉到周遭空气的存在，但就是没法让它们进入到自己的身体里。她还想挣扎，可是她推不开阿宽。无论如何都推不开的，她知道。

“爸爸。”岳心下意识呢喃，眼角渗出了泪珠。

阿宽握住她的手，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呼吸”两个字，他看着她闭眼，真的很害怕她就此睡过去。

“心心，岳心，你再努力一下，熬过这一次，剩下的都交给我来想办法，你不要放弃。”

“宽。”岳心在急促的喘气间发出这一音节，整个人如同溺水般难受，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口捕捉着路过的空气，终于在片刻之后开始能够正常呼吸。

“没事了，没事了。”

阿宽摩挲岳心的脸颊，在拥抱她的时候顺道擦去自己脸上的泪痕。等岳心平静下来，他才拿过她的挎包，轻手轻脚地将几近脱力的她背到了背上。

“心心你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回去，再请黄中医过来给你看看。你乖乖的，难受了就跟我说，说不出来碰碰我也行，我会知道。”

“嗯。”

回村里的一路，阿宽总要在岳心的呼吸变弱的时候喊她一声，他实在害怕病情明显加重了的她再出什么新状况。

“我在。”岳心闭着眼，以虚弱的状态坦然地接受阿宽的照顾，她知道快进村了，所以她默默地希望着他能走慢一点。

担心岳心的李毓梅和古巧云也从山上下来了，她们在另一条路上，阿宽远远看见就赶忙拜托她们去寻村里的老中医。

黄中医是村里唯一的医生，他行医多年，但对岳心的病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看过岳心的药膏方子，最后也只能在此基础上又开了几服汤药给她。

“三碗水煎一碗，一日一帖，一帖两煎。”黄中医把药方给岳心看了一眼，确认她不会对药方里的药材有所排斥之后又叮嘱道：“你近来既然多发作，那更要小心晚间，尤其是凌晨这一段，最好有人能陪着，不然看你今天的状况，一个人怕是不好熬过去。”

岳心闻言沉默，随后将药膏和水壶都放到木板床边，说道：“我一个人可以的，这些东西就放在这里，我难受的时候伸手就能拿到。”

这样的举动并不能让在场的人放心，但岳心坚持，众人也只能陆陆续续离开。

阿宽也被后来赶到的蔡美珠强拉了回去，他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东西。

“你要干什么？”蔡美珠拽住他的手腕。

阿宽挣脱开：“我晚上去守着心心，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你不准去。”蔡美珠态度强硬。

阿宽气急，眼里甚至为此逼上了泪水，“妈，现在不是纠结那些有的没的的时候，岳心的命重要！你没看到她发病时的样子，她差点就呼吸不了了，她差点就回不来了！”

蔡美珠皱了眉，但依旧不愿让步：“村长就住在她隔壁，有什么事他会帮忙。”

“他不清楚岳心的状况！”

“但他比你适合照顾她！不论从什么角度。”蔡美珠放缓了语气，又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阿宽没法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我就是不放心，把她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妈，我不能失去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