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冰倾玉·浮世 第6章 第五章

王梓柯确实来了滨海。

也确实住到了柳田街附近。

他和张天养谈完之后，就立刻收拾起行李——该带的带，该销毁的销毁——直接住到了酒店。家里已经被他翻了个遍，大抵不再有其他含有有用信息的东西，余下的他思前想后，打算先从魏明那里入手。

有着失忆这个借口，王梓柯行事方便许多，但这两年他已学会谨慎，因而询问助理时也是从旁敲侧击的闲聊开始。魏明办事周到，可心眼却不多，王梓柯的变化他感觉到了却也没放在心上，没多过问就一股脑的把他王哥问的东西全说了。王梓柯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他是在去滨海的路上出的车祸。

“你去滨海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那两天你和张总为了离婚的事老吵架，大概是准备去散心的吧。”魏明帮着王梓柯整理东西，话锋一转，又道：“说起这个，好在那天有早起从滨海来进货的司机路过救了你，不然你不知道还得在事发地点昏迷多久。”

王梓柯心中一动，莫名觉得这事有些巧合，他动了心思，定然要见这个司机一面，觉得就算以找他的借口先去滨海探一探也好。打定主意，他便将此事提上了日程。魏明留了那人的电话和地址，王梓柯又找谭佑警官做了个报备，获得许可后做好准备就驱车前往滨海。

游方万万没想到王梓柯当真会如同杨昭所说一般前来找他，他手机落在家中，等从古董铺子回去，才看到手机上的几通未接来电和魏明最后留给他的短信。

“明天上午，九点……”游方第一反应就是给杨昭打电话，但他的手刚触及屏幕按键，耳边便回响起杨大成对他的交代。他师父曾耳提面令地要游方阻拦杨昭和王梓柯的再次见面，尽管他自己觉得王哥这人并没有他师父口中那般差，但想想这次任务后杨昭闷闷不乐的模样，心底倒也同意了几分这个不怎么有理的要求。

不与任务对象多作纠缠，这是规矩。他师姐本就跟王梓柯关系还行，要是发展点五六七八出来，指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事。想到这么一段，游方是连事后的报备都不准备说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也不相信王梓柯能搞出什么大事来，而小事，对他游方来说，易如反掌。

王梓柯掐着点等在游方家门口，他前一天就到了滨海，也来柳田街踩过点，只不过因着时间太晚不便打扰，这才同魏明等到今早才出现。

屋舍的主人已然做好了准备，游方带上做生意时的笑容，将两位贵客迎进了门，俨然一副市井小民的模样。他家里也有院子，只不过和杨家四合院的大院子不同，规格更小，布置也更简陋。

王梓柯进门环视，只见左手边的院墙底下摆了大小不一的几个瓦缸，一个蓄水，一个养鱼，剩下两个则种了莲。而右侧靠近主屋的地方，则整齐地晾晒着一批新上色的瓷器。游方不欲他多看，便随口找了句话将二人让进了客厅。

“我这地方小，两位可别见怪。是喝水还是喝茶？要饮料酒水的，我这儿也有。”

魏明提着谢礼，见游方搓着手略微露出些局促，而王梓柯又没有开口的打算，便敬业地上前打圆场，活跃气氛。

“游老板可别客气，我们这次是专程感谢您来了！我们老板这两天身体才好些，得到医生批准了才能出门，您别怪我们来得晚了才是。”

“哎哟，客气了客气了。”游方比着手势推拒，论客气他可没输过，“我这就是助人为乐，应该的。你们这声‘谢’在医院我就收到了，本来就不用再跑一趟，王先生病还没好，应该好好休息才对。”

王梓柯弯起嘴角，伸手拿过魏明手里的礼品袋子交到游方手里，说道：“当日多亏游先生及时出手相助，现在我身体已经没有大碍，理当亲自上门跟你道谢。这点薄礼不成敬意，还希望你收下。”

“哎哟，这文绉绉的……我也不跟你客气了，我收下，收下。你往后也不用再把这件事放心上，以后开车注意点就成。坐坐坐，我给你们泡茶。”游方脸上笑着，心里却深觉惊诧。先前王梓柯在古董铺子那段日子，虽说习惯与他们还有不同，但总体还是个接地气的人。这一趟过来，却是硬生生多了种距离感，行事、说话都不如之前那般随和。他暗自嘀咕，手上动作却不慢，倒水冲茶，片刻便将王梓柯跟前的茶杯给满上了。

这一手还是他跟老郑学的，他们广东人，对泡茶这件事有更深的研究，又不像杨老头那般必须要讲究个花式，步骤精简不少，却还好看。

王梓柯观茶色、嗅茶香，再品其味，察到苦后的那股回甘，脱口而出：“六安瓜片。”他这一出声，倒是让在场的人，连他自己在内，都愣了一下。

游方拍着手，又给他满上：“哟，行家呀！”

魏明则是也品了一口，问道：“王哥，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品茶了？还挺有模样的。”

王梓柯自己也没闹明白，他本是不怎么喝茶的，但刚才那一瞬间几乎就像是本能。他含糊其辞：“我不会。就是在朋友家喝过，一个味道。”

“那王哥你可是金舌头，一顿就能记住了！”游方夸着，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拿什么不好，偏偏想着装模作样迎贵客，把他师姐留给他的六安瓜片拿了出来。偏这会儿人设在那儿，他还嘴贱地又问了一句：“王先生要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一会儿装点回去？”

“游老板客气了……”

魏明刚想客套地拒绝，王梓柯却接了他的话头：“那我就先谢过游先生，这茶倒是很对我的胃口，等我回了桐江，再把我家里的碧螺春也寄过来给你尝尝。”

“好说好说。”游方腹诽，这王梓柯倒是不按常理出牌，客气一下还当真了。但这么一着，他又有点像是之前那个憨憨的老王了。

人家开口，游方也不好意思真就只倒一点出来，索性将剩下的大半盒都取出来准备给他，不想却被对面的人给拦住了。王梓柯继续说道：“我刚刚看见游先生院子里的小瓷瓶煞是小巧可爱，不知道游先生有没有出售的意向，我带几个回去分装茶叶也好。”

游方现在可只有求这尊大佛赶紧回去的想法了，“外面那些还没晾干呢，等烧出来还得好一阵子。要不我先拿个其他批次的给你装上？就是最近留下来的都是家常用的，也没多精美。”

“家用有家用的好处，像您架上这个竹筒，就颇有野趣。”

套路！绝对是套路！合着他一直就在这儿等着自己呢！游方一看王梓柯话里指的那个刀刻打坐石图案带盖竹筒，心一颤，肠子都要悔青了。那东西是他用来装绿豆顺带当装饰品的，本身价格不高，但问题在于，那是他师姐亲手刻的。要是别人，他说不定看价钱合适也就给了，但眼下他们正防着两人再有联系，这一下倒是不好处理。也不知道王梓柯是怎么回事，一挑一个准，桩桩件件事都能扯到他师姐那边去。游方觉得自己就该说屋小简陋，带他们到外边咖啡厅说话。

“这是我老师送的，不方便出售。”

“啊，是我冒昧了。”王梓柯又饮了一口茶，茶水在谈话间已经凉了几分，味道并不如刚沏出时好。王梓柯奇怪自己对茶水的敏感和对饮品前所未有的高要求，指尖微动，又将半杯茶放回了原处。

游方相当不愿意他再来，至少短期内如此，他思索片刻，便提起桐江那边几条文化街：“那里的东西和我们这儿的差不多，你要想着，就找个空过去走走逛逛就成，说不定还有不少合心意的。”

王梓柯附和：“好，我到时候去看。不过合心意的，倒不用多，一个也很好。”

管你有几个。

千盼万盼等着王梓柯走了，游方火急火燎就给杨大成打了电话。他是想跟他们一道出门，顺带去铺子里来着，然而王梓柯带着魏明，说是打算在附近逛逛，走的还是杨家老铺那个方向，他便止住了脚步，目送他们离开后就关了大门，站在院子里头给杨老头拉一级警报。

杨大成此时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他一个小时后便要出发前往新会县给人看时辰。看到来电显示的游方的名字，他还颇为欣喜，以为这个孝顺的小徒弟打算开车送他过去，不成想，他这个徒弟就是根棒槌！

“你咋现在才跟我说呢？！我让你瞒着杨昭！不是让你瞒着我！”他拔高的声音又压低，可语气里的责备却是没少了半分。

游方不自觉缩了缩脖子，赶紧将重要的信息说给杨大成：“我听他们说还打算在这附近逛逛，今天看老王对我们这些瓶瓶罐罐还挺有兴趣的，保不齐就上咱家铺子去了，我师姐她在家吗？师傅，你赶紧让她躲躲。”

“她躲个屁！”杨大成来回踱了几步，当机立断，“我让她去新会，你，等会儿给我滚过来汇报情况！”

柳田街这一处是老城区，有许多被规划了保护起来的四合院。王梓柯插着口袋，带着魏明行走在其间，目光从一排排老墙和贴着春联的深黑院门上扫过。

魏明看他这几日一直心情阴郁，难得刚才在游方那里多说了几句，便想借着这次出门让他好好散散心。

“柳田街这一片主要是居民区，除了一些小吃，大多是老式店铺，平日里人流量挺小，假期偶尔会有人过来拍照，总体来说还算比较安静，是个散心的好去处。瞧，像前头那几家古董铺子，那就是以前留下来的，开了好几十年、上百年有了。”

王梓柯顺着魏明指的方向看去，随心走了几步，见门庭冷落的三家古董铺已经有两家开了门，另有一家挂着牌匾的，却还是大门紧闭，暗金色的卷帘门上隐约倒映出两人的轮廓。

“这木板？”王梓柯看到靠在铺子旁的门板，又左右看看其他店面，大致猜到了它的用途，“看来老板是临时出去了。”

魏明点头：“现在这世道，像这样的小店，能有几样东西是真的？王哥要是感兴趣，等咱们回了桐江，我带你上文玩街看看去。”

“不用，我就在这儿随便看看。”王梓柯抬脚走进其中一家，在门口泡茶的老板见他走过来，倒也没挪动身子，只是继续坐着，嘴里吆喝道：“随便看，只不要乱动就行。”

这几家博古架上放的东西差不离，好玩的倒也有一些，魏明驻足观看，王梓柯则是扫了一圈又回到门口，询问老板关于玉佩的事。

“刀形玉佩？那倒是有，你想看？”

“人家托的，想找找。”

一口京片子老板上下打量了王梓柯两眼，见他是个有钱的主，再加上近日生意也冷清，便应了他的要求，起身往后边的房里去。

“您等着！”

王梓柯转身，插兜等待。而此刻，接到父亲电话的杨昭急忙从他身后经过。

“爸，你怎么了？”

杨大成骗杨昭说自己病了，现下正兢兢业业地坐在院子的躺椅上哼唧。

“也没咋的，就是头突然晕了一下，到现在还有点难受，估计是早上起得猛了低血糖。我先把铺子关了，等你回来再开。你好好看着店，我一会儿好了，就去新会。”

“还去什么去啊！”杨昭拎起她爹扔在一旁的包，看里面家伙齐全，就拿起车钥匙准备离开，“你在家待着，好好休息，实在不行就往医院去一趟。铺子就别开了，少开几天也损失不了什么，等我回来再说。”

杨大成伸手挽留：“闺女，别，还是我去。新会的烩面、烧鸡、腊肉、饽饽和锅盔我还想尝尝。”

杨昭翻了个大白眼：“我给你买。”

杨大成委屈巴巴：“隔夜了就不好吃了。”

“我在那住一晚，明天给你打包回来。”

计划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