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寒垂下头,指尖绞着衣角,声音轻软:“我,不太懂这些世俗的规矩,结婚还需要什么,实在想不出。”
“没有。”江燃的回答干脆利落,目光落在跳跃的火光上,并未看他。
宴清寒只觉得大脑空白了一瞬,他最终只是极轻、极缓地点了两下头,喉结滚动,挤出一个单薄的音节:“好。”
那声轻飘飘的,落在高悬倒挂的海水中,几乎被鲸类嗡鸣吞没。
人鱼皇后承诺的大兴操办效率惊人。两人尚未抵达行宫,使者便已送来贺礼。
来人正是段浮辞。
远远看见宴清寒,段浮辞脸上立刻堆起一个混合着心虚与讨好的笑容,手臂抬到一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好友的脸色。
谁知他还没开口,江燃已上前半步,将宴清寒隐隐护在身后,眼神带着审视:“做什么?”
段浮辞被这护食般的姿态噎了一下,心底无声地骂了句“愣头青”,硬生生扯出一个更夸张的笑脸:“嘿!送新婚礼来了!瞧瞧,山珍海味、深海明珠、珍稀海兽坐骑,够排面吧?”
他一边说,一边试图绕过江燃凑近宴清寒,却被江燃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嗯,人鱼族有心了。”江燃神色淡淡。
段浮辞暗自磨牙,认命般从怀里掏出一方淡紫薄绢,没好气甩给江燃:“喏,皇后特意交代给你的。说人类勇士既然擅长开蚌寻珠,不如再替皇室寻几味稀罕的药材,作为贺礼。”
他特意加重了“特意”二字。
江燃接住绢布展开,上面绣着两种奇异的植物。
一种根须虬结,形似人参;另一种通体鲜红如血,花瓣细长卷曲,中央的花蕊却漆黑如墨,透着一股妖异的美感。
“任务?”江燃挑眉。
“当然。”段浮辞抱着手臂。
江燃随手点开自己的任务面板:“接不了。”
“为什么?”段浮辞愕然。
“新手任务没完成,接不了新任务。”江燃边说边正准备开启面板分享权限,语气理所当然。
段浮辞简直要气笑。
新手任务?
为了适应大众玩家,那玩意儿的难度被调试的,简单到连他家楼下的小橘猫都能玩通!
江燃这个四肢健全、智商在线的游戏高手,居然卡在新手任务?
他一百个不信!
他调开管理员权限,去看江燃的面板,任务栏空空如也。
江燃自己也愣住,眉头紧锁,反复刷新着界面:“我的新手任务呢?”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吟游诗人,记得语音识别时的蓝光。
段浮辞心头猛地一跳,瞬间福至心灵,目光急转向宴清寒。果然,好友正一脸严肃,对着他幅度极小点头。
段浮辞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扶额叹息。
他强忍着吐槽的冲动,战术性清清嗓子,故作疑惑地看向江燃:“哦,你确定……接不了?”
江燃的目光在空荡荡的面板,和段浮辞脸上来回扫视,最终停留在宴清寒泰然自若的脸上,沉默几秒,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我记错了,能接。”
话音未落,段浮辞手指翻飞,在空中划出一个繁复而迅捷的符文,最后潇洒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细碎的金色光尘从他指尖飘落,触及薄绢的瞬间,绢上的图纹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两道流光,嗖地钻入江燃体内。
江燃的任务面板上,赫然出现一行新字:【人鱼族·皇室药草搜集(专属)】。
江燃的眸色沉了沉。
记错?绝无可能。
那吟游诗人的异常,任务的强制授予方式,和段浮辞此刻的操作完全不同。
还有清清异常的紧张。
无数疑点在他脑中飞速串联,那个诗人是谁,为何针对自己,南海相遇是陷阱,清清也是被设计的一部分……
疑虑如阴霾,一直笼罩着他,直到段浮辞带他们离开行宫,被连夜送往南海岸边的山林,坐在寂静的营火旁坐下,火光才暂时驱散阴霾。
“皇后的意思,备齐贺礼,才能完婚。”宴清寒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头,声音闷闷的。
他换上了陆地冒险者的装束,化出双足,修身的布料勾勒出纤细的腰线,上衣下摆与裤腰间不经意露出一小截细腻雪白的肌肤,在火光下晃眼。
江燃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盯着跳跃的火焰:“嗯,她考虑周全。任务也是考验,婚姻大事,谨慎些好。”
“你总是……为他们说话。”宴清寒的声音轻如叹息。
“父母总有他们的道理。”江燃淡淡道,“做子女的,要理解。”
“嗯。”宴清寒没有反驳,只是将膝盖抱得更紧了些。
理解?他太理解了。
理解那些名为道理的枷锁有多沉重冰冷,但他不需要江燃也懂这些,每个人的深渊都不同。
“那两种草药,”他努力将思绪拉回任务,回忆着属于人鱼族的记忆。
“红头草,只在黎明第一缕阳光照射到的峭壁岩缝生长;人根树,只在月华与海浪最初交汇的滩涂凝结成形。”他顿了顿,有些无奈,“它们出现后,若三十秒内未被采摘,便会消散无踪。”
江燃立刻有了决断:“先找月光与海潮交汇处,今晚拿下人根树,红头草等天亮。”
漫长的海岸线,月光却迟迟被厚重的云层遮挡。
江燃四指弯曲成圈,置于眼前,仰头沿着潮水退却的湿痕,尽可能精准地,一步步丈量、计算着月华穿过云层,可能的落点。
宴清寒被留在温暖的营火旁等待。
江燃每走出十几步,便会下意识地回头望一眼,确认那道身影依旧安静地蜷在那里,才继续前行。
宴清寒静静地望着江燃在远处海滩上专注测量的背影,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却又奇异地交织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
海浪声,篝火声,还有,那个人。
这篇虚拟的海滩,这捧虚假的月光,还有身边这个被他用谎言和算计绑来的人,竟成了他二十五年来,唯一带着暖意的光景。
是他循规蹈矩,压抑天性的人生里,唯一一次孤注一掷。
他知道结局。
当谎言被戳穿,江燃的愤怒与不齿,家族的震怒与厌弃,都在前方等着他。
像过往无数次那样,软弱和错误,在他身上,从不被允许存在。
朝生暮死。
他不知道自己这偷来的朝还能持续多久,只能拼命地汲取眼前这点微光。
江燃终于锁定了位置,放下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快,回头想招呼清清过来。
目光触及火堆旁的身影时,他心头蓦地一窒。
小人鱼蜷坐在那里,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下颌埋进臂弯,只露出小半张被跳跃火光映照的侧脸。
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落寞,一种陌生的酸涩,漫上江燃的心口。
月落日升,长夜沉寂。
宴清寒在温暖中醒来。
银白的斗篷轻柔地盖在他身上,为他隔绝晨露的微凉。
阳光穿透山坳和林叶的缝隙,斑驳洒落,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
“清清——”
那声音带着蓬勃的朝气,自不远处的山崖方向传来。
宴清寒猛地抬头,抱着斗篷站起身,急切地循声望去。
青年逆着金色的晨光跑来,身影被勾勒出耀眼的轮廓,看不清表情,但宴清寒能想象出那张年轻俊朗的脸上,一定带着他熟悉的,那种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太在意的笑意。
“采到了!”江燃的声音穿透薄雾,越来越近,“我们可以,成、婚、了!”
他高高扬起手中紧握的两株药草,向着宴清寒的方向加速奔跑。
阳光终于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庞,也照亮了宴清寒此刻的表情。
担忧,希冀。
光芒一点点在眼底积聚,化作无声的泪珠。
“怎么哭了?”江燃跑到近前,气息微喘。
看着对方脸上的泪痕,他下意识想抬手擦拭,却发现手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
他只能笨拙地用相对干净的小臂内侧,轻轻碰了碰对方的后脑,带着安抚的力道,将人揽近,让那温热的泪水浸湿自己肩头的布料,“好了好了,大清早的,怎么又要哭?”
他微微低下头,小人鱼泛着健康粉色的唇瓣,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入江燃的视野。
大脑还未来得及发出指令,等他意识到时,自己的唇已经被那片柔软覆上。
微凉,带着海风的咸涩和一丝清甜。
一瞬间,江燃无比确定,穿越人鱼领地时,那片微凉触感,就是清清。
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两株草药的奖励。
一夜的蹲守和寻觅,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主播江燃,也未曾投入如此纯粹的心力。
当看到任务面板上跳出“已完成,可提交”的字样时,他松了口气。
对于这个吻,江燃接受了它,心湖却并无太多涟漪。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无法回应,江若东没教过他爱是什么。
他只知道,清清想要的,即使他不理解、不认同,也可予给予求,这是他在这场意外里唯一能确认的,这是责任。
是以江若东为反面教材,他自学的。
江燃从宴清寒手中接过那件柔软的斗篷,和两株草药仔细收进任务背包。
整理好营火的余烬和露宿的痕迹,他回头发现宴清寒依旧站在原地,一手无意识地揪着衣角,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远方海面。
“困了?”江燃问道。
宴清寒回神,摇了摇头。
他不困,反而异常清醒。
一种陌生而汹涌的热流正从身体深处翻腾起来,像失控的岩浆,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难耐的燥热和……某种无法言喻的、令他恐慌的空虚感。
他死死咬住下唇,试图压制,牙齿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
“先,先回去交任务。”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嘶哑,“我……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一步。”
他必须立刻找到段浮辞,创世岛运行至今,根本没有开放发情期,更何况他本身是Alpha,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体里那股陌生的热流越来越汹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宴清寒强撑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海岸线的方向踉跄走去,脚步虚浮。
江燃望着他明显不对劲的背影,眉头紧锁。
一个被他思考了一整夜的念头,在此刻清晰浮现:他还是想送清清一枚钻戒。
养尊处优的小皇子,毫无怨言地陪他在荒郊野岭守了一夜,即使明知自己不会爱他。
江燃知道Omega大多娇弱,清清却娇而不弱。
他忽然觉得,这样好的一个人,值得拥有一场像样的婚礼,和一枚象征着某种契约的钻戒。
即使是江若东,每一次婚礼也足够盛大,他总会为身边的新娘戴上一枚华丽戒指。
在这方面,他不希望自己做的比江若东差。
江燃不再犹豫,快步追了上去。
然而,他刚跑出几步,就看到前方那个身影猛地一晃,毫无预兆地一头栽倒在冰冷的沙滩上。
“……清清?!”
“吟游诗人”:(扶银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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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备贺礼与又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