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问酒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故事,蜡烛在她手中生机勃勃地闪烁着,好像这个荒谬的惊悚故事给这方才还无助的小火苗浇上了汽油。
宋且慢略有些诧异地看了女孩一眼,很早之前他就意识到秦问酒并不像她表现的那样在游戏里无所事事,说得夸张点,他们几个能玩到现在这个地步少不了秦问酒在背后推波助澜。
就是这样一个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人,在一个随时会送命但又有无数空子可以钻的游戏里,居然选了最老实但又最容易下线的解决办法,这在宋且慢眼里简直和唐程能按时坐班不偷偷早退一样邪门儿。
就在他内心激烈交战的时候,沈观棋已经像机关枪一样突突地讲完了自己的鬼故事,眼看男人还像中邪一样神游天外,赶紧怼了怼宋且慢的肩膀把烧得还剩一个底座的蜡烛塞到他手里:“快点,该你了。”
“哦哦。”勉强回过神的宋且慢小心翼翼地掂着那个蜡烛底,在众人炯炯地目光中讲出了他的故事:“我费力地把行李搬到十楼,正准备歇一口气,就听见了敲玻璃响,紧接着一个细细的声音从窗外说:‘要出来玩吗?’”
宋且慢很狡黠地嘿嘿一笑,很烫手地把蜡烛向赵文图递过去:“这叫细思极恐。”
赵文图也对着他嘿嘿一笑,一伸脖子呼的一吹,本就后劲不足的小火苗就这么在宋且慢手里灭掉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谁都没反应过来,或者说在他们的意识里在恐怖的鬼怪也不过是系统编写出的按部就班完成任务的NPC,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各种小聪明把npc们耍的团团转,习惯了钻各种规则空子,今天却被自己惯常做的事情耍了一道。
宋且慢只来得及看到对面赵文图全白的眼眸里映出自己愤怒惊恐而又不可思议的可笑表情,烛火哆哆嗦嗦地灭的只留下一个烧得通红的小烛花。
更糟糕的是他隐隐听到自己身后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外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被月光照的一片澄澈的地砖上慢慢升起一个细长脖子的影子,宋且慢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没有仔细想过故事里的鬼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从正对面的秦问酒的表情来看大概此刻不回头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然后窗外的那个东西忠实地履行了宋且慢故事里的下一步,一道好像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咯吱咯吱地传进来:“好多人啊……都出来和我一起玩吧。
室内一片鸦雀无声,这寂静好像惹怒了窗外的鬼怪,它开始用那颗巨大的头颅疯狂的撞击窗户,老旧的窗框传来不堪负重的咯吱声,夹杂着玻璃碎裂的声响……
“快出来……出来!”尖锐的刺得人耳膜生疼的声音随着窗户的裂隙越大越来越清晰的传进来:“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玩!那我只能进去找你们了咯咯咯咯咯咯……”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本来还坐在原地的赵文图突然仰头狂笑,一边大笑还一边站起来绕着血红的圆圈跳起方才的踢踏舞:“神明已经张开怀抱,自大的羔羊主动走进祭坛!哈哈哈哈哈哈,踢踢蹋,踢踢踏,踏踏踏!”
他的舞姿扭曲却自有一种奇异的美感,脚步的击打干脆而有力,若是平时几人定会打趣他放弃学习这条歪路大概会是个出色的舞者,可惜现在时机与氛围都不太对,往日均对吐槽颇有建树的几人都没有心情插科打诨。
怪物的撞击与嘶吼和赵文图狂热的大笑缭绕在一起,配上富有节奏感的踢踏声,场面一度诡异到了极点。场内的其他四人面如死灰,却也一时不敢有其他动作,生怕进一步激怒这已经进入癫狂状态的两位。
喀啦。
极细的玻璃碎掉在地上的声音,那扇本就不太牢固的玻璃窗终于不堪重负的裂开了巨大的缝隙,怪物顺着缝隙艰难地挤进半个身子。沈观棋见状再也无法假装淡定了,他呼地起身跑到大门前试图打开大门,手触及扶手的那一刻一支细长的吸盘口器直对着他发射过来,牢牢地吸附在他的后脑上!
宋且慢终于在此刻看见了怪物的全貌,只见一只身体惨白骨骼外翻的四足巨兽四肢紧紧攀缘住窗框,头部像是一朵炸开的食人花一样裂成四瓣,中间探出一条细长滑腻的红色口器正紧绷着把猎物往嘴里拖,四瓣嘴唇连着唇缘上的利齿都跟着发出兴奋的??声。
他小跑几步赶在沈观棋马上要被拖进怪物嘴里之前一把薅住他的校服衣领,试图用大力把二者分离开,口器像是感到了威胁,深红色的肌肉组织上竖起一层层倒刺,宋且慢躲闪不及,右手的小臂立刻像被蜜蜂蛰了一样酥麻无力的垂了下来。
男人几乎一瞬间就猩红的眼睛下意识向四周看去,沈不语正缩在一边疯狂的在身上翻找着什么,另一边的某人趁着怪物无暇分身的空档正干脆利落地把失灵的门锁大卸八块。
秦问酒扔掉最后一个零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正在殊死搏斗的几人,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冷得宋且慢打了个激灵,刚到嘴边的求救也跟着被冰封住了。
他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某一场对话,沈不语义愤填膺地指责秦问酒冷漠,女孩讥诮那不过是几个没用的该出局的家伙,然后自己一边诶呀诶呀的打着马虎眼一边出手解救了那个倒霉鬼,顺便收获了一个小迷弟。
他曾经很笃定他们会是一路上的同伴的,即使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也不要紧,他会像多年前她牵着他走进黑镜研发中心那样,带着她离开这个地方。
可现在她不准备和他一起了,因为轻敌,因为大意,把自己和无辜的人都陷入了无法脱身的危机里。他没有用了,所以她准备放弃他了。
毫无征兆的,一行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滑了下来,隔着朦胧的泪与汗,他看见那扇门打开又合上,那个人就这样不见了身影。
“宋且慢……”方才不过松了一下力的空档,沈观棋半个身子已经被拖到了怪物嘴里,怪物的涎水滴落在他的裤腿和鞋子上冒起袅袅白烟,只消片刻他的下肢都会跟着化成食液被怪物吸食。
他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紧紧地借着宋且慢的力气往回爬了,而是十指死死扣住男人的手腕,好像这样才能让他接下来的话被男人刻骨铭心地记住:“宋且慢……我走不出这间屋子了,你放手,带着不语走出去……”
“要走一起走,你完蛋了你那个弟弟估计得跟着一起殉情。”
不知道是不是这行泪抖出了点脑子里的水,宋且慢此刻思路非常清晰,他忍着刺骨的疼痛一把拽住怪物长满倒刺的吸盘,扭头对着还兀自翻找个不停的沈不语大吼:“沈不语,你去讲台找找有没有裁纸刀或者消毒液什么的,够锋利够有杀伤力就行!”
沈不语懵懵懂懂地和男人猩红的双眼对视了一下,屁滚尿流地爬到讲台边准备打开讲桌的抽屉,一旁正欣赏的这场屠杀的赵文图哪能让他如愿,一个扫堂腿把男孩扫倒在地,一脚狠狠踩到他的背心上!
“艹。”这下宋且慢是真没招儿了,他自嘲地对着沈观棋一笑:“这下你可以瞑目了,过一会我俩也得跟着瞑目了。”这样说着,可他的手一点也没松开,死死拖着沈观棋不让怪物把他拽过去。
怪物眼见三只猎物都失去了抵抗能力,吐出了更多细长的口器向另外两人伸去,密密匝匝的口器缠上了宋且慢的双臂,像是巨人**肌肉力拔山兮的胳臂。
他已经被蜇的肿得像五根胡萝卜的手指终于一点点松开了,怪物兴奋地张开花萼一样的四瓣嘴唇发出尖锐的吼声,喷射出的腥臭的口水喷溅在两人**的皮肤上,滋啦滋啦烧起一个个小坑。
宋且慢闭上眼不再看下去,他现在心里很平静,没有传说中会出现的走马灯,没有即将死亡的恐惧,也没有了拖累两兄弟的愧疚。
他想到了很无关紧要的事情,唐程第二天拎着两份豆腐脑和油炸糕屁颠屁颠地走进办公室,会发现他那个从来没有迟到过的老板今天破天荒地旷了工。
然后这小子会拿着多出来的豆腐脑去喂楼下的小花猫,顺便叼着油炸糕哭天抢地地打给自己国际刑警的哥哥举报自己的黑心老板捐款跑路,留下累累的负债和穷凶极恶的讨债人让自己独自面对。
唐程激动的时候小时候摔掉又补上的门牙就兜不住东西,肯定会喷的油炸糕里的豆沙四溅,小猫会很嫌弃地避开他,一想到那个场景宋且慢就忍不住的想笑。
不长不短的人生头一次,面对负债和死亡,他的心情是如此的坦然与愉悦,这一切都源于那个从小就跟在自己身后,大学时放弃大厂的offer一脸热血地跑过来陪自己从头创业的,拍着胸口保证要和他打下一片江山的小屁孩儿。
怪物腐臭的气息越发迫近,几个人都不再徒劳的挣扎了,宋且慢只是继续拽着沈观棋,尽可能延迟那个必将发生的时刻降临。
“啊————”怪物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带着一种被人半路截胡的气急败坏。宋且慢只感觉眼前的光影突然暗了下来,他睁开眼发现一截角铁如同神兵天降般自怪物的面部贯穿,穿透出来的部分紧紧卡在窗框之间,怪物嘶吼着试图挣脱出来,伤口却被角铁锋利的边缘切割的越来越大。
“不是胃口很大吗?尝尝这个怎么样。”去而复返的秦问酒大踏步迈进教室的大门,一边说着一边单手抡起消防灭火器直朝着怪物口中怼去,怪物狂躁地松开了纠缠着三个男人的触手,口器上的倒刺一寸寸地合拢,变成数杆坚硬的标枪直冲过来。
“我擦,花活还挺多……”
“锵——”灭火器坚硬的内壁顷刻间被击碎,干粉在高压下变成几柱粉柱疯狂四处喷射遮盖了视线。秦问酒顺势松手从腰后掏出钢锯砍到怪物的口器上,怪物吃痛大声嘶吼着,但口器被灭火器卡住无法挣脱,只能任凭秦问酒大力切割它的身体。
钢铁与口器摩擦出滋啦滋啦的火花,锯齿哗哗地被一点点磨掉,怪物腥黄的血液顺着创口喷涌出来溅了秦问酒一身。这样无理的行为显然助长了女魔头的怒气,她扔掉被磨得光秃秃只剩下把手的钢锯,又从腰后摸出消防锤继续战斗……
三个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孩陆陆续续掏出园艺剪、PC管甚至是装着漂白剂的高压喷壶,显然女魔头眼看单兵抵抗不过,打算走量变引起质变的消耗型策略。
怪物尖锐地爆鸣一声,四只胳膊拉住窗框猛拽,整堵水泥墙在怪物的巨力下轰然倒塌。宋且慢眼疾手快地拖着沈观棋蜷缩到角落里免于被水泥墙压成肉饼的命运,不过二人还是被落下的水泥灰驴打滚沾豆粉般裹了个遍。
“去消防通道,那家伙进不去里面!”宋且慢喊道。
秦问酒瞥了眼三个失去行动能力的家伙,暗骂了声废物,转身在被怪物穿个透心凉之前拔腿向门口冲去。
“铮——”就在秦问酒即将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怪物如同人类投掷长枪般举起了仅剩的一只口器,整只细长的口器如同有脉搏的肌肉一样向前耸动,顶端尖锐的头部如同发射的标枪一样直直埋入铁门的把手下。
怪物的体型巨大,即使是口器也有几十厘米的直径,就算是塔拉哈泽来了一时半刻也解决不了。秦问酒狂躁地拽了几下被卡死的门把手无果,眼看着兴奋地张开花瓣一样的巨嘴的怪兽,想弄死宋且慢的心达到了巅峰。
“真是该死……”秦问酒捡起放置在消防门后面的扫把,薅掉扫把头用光秃秃的杆在手里利落的转了几圈,“自从遇到这个家伙事情就总是失控啊。”
几乎是与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秦问酒端着扫把棍反冲过去,踩着怪兽的前肢一个猛跃向着怪物的巨嘴捅下去。
她只能听到“咔嗒”一声轻响,然后身体失重般坠落下去。这显然不符合与怪物互殴的常识,所以她很快推测出自己大概率已经要死掉了,那声咔嚓应该是自己骨头被捏碎的声音。她趁着自己颅脑尚可思考时快速地回味了一遍过往,时间紧迫下倒是没翻出什么岁月史书,只有两种情绪异常清晰:
一个是居然死在了热身关卡,难免让那糟老头子看笑话的羞愤;还有一个是没能痛殴某个自作聪明的家伙的惋惜。
然后女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不可思议地侧过头看去,只见怪物的身体凭空被自己撞出了一个巨大的洞口,沿着洞口的边缘一股火苗愈烧愈烈,直到吞噬了怪物的全身。
透过那个洞口她看见了几乎已经被推平的教室,全程几乎被遗忘的沈不语同学拿着一个打火机,另一只手托着所剩无几的蜡烛,方才仅剩一点烧红的烛芯的蜡烛此刻生机勃勃地燃烧着。男孩看了一眼完全愣住的赵文图,用还哆嗦着不停的手把蜡烛递到赵文图手里,然后凑上去轻轻一吹。
“呼——”蜡烛彻底地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