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浪子 第7章 Chapter 7

舞会结束后，克里斯蒂安在黎明的微光中烦躁躁地回到了他位于格罗夫纳广场的联排别墅。他沿着楼梯快步上楼，指望睡上一觉能将一切不愉快统统抛诸脑后。

他重重地关上卧室的门，粗鲁地脱下外套，随手扯开领结，解开衬衫的纽扣。

这些事情一向都是他自己来做。他不像其他任何有钱有身份的绅士，他从来没有雇佣过贴身男仆，因为他不希望会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身体缺陷。

他撕扯着，把衣服通通脱光，在走去拿睡衣的途中，他从落地镜上看到了自己的全身。他停下脚步，一种令人作呕的感觉顿时从他的胃部涌起。

他的父亲是对的，他不是一个男人！可是，他最近为什么总是想不起来这一点？

克里斯蒂安猛地转过身去，抗拒再看一眼，可那些该死的记忆依然如潮水般涌上脑海，无法遏制。

他的父亲恨透了他，光是看到他的存在就怒不可遏。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大男人主义者，而儿子的残缺是对父亲能力的一种羞辱。

他半辈子都活在疯狂的殴打与恶毒的辱骂里。有些时候，他的日子简直比狗都不如。作为对比的是小他几岁的堂亲，在他的母亲因病去世后，他的父亲直接视自己的侄子为真正的继承人，对那个除了身体完整外无论哪方面都根本比不上他的男孩极尽宠爱。

对此，他能说什么呢？是上天使他生来残缺，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默默忍受一切，甚至不敢心生任何怨言。

可如果就仅仅只是这些也就算了，他还能忍受，更糟糕的是，他的父亲是个风流成性的男人，在妻子去世后愈发肆无忌惮，三天两头便举办奢靡的宴会，招揽一群堕落的半上流社会男女彻夜狂欢。

他努力地让自己躲开了这些糜烂的聚会，他在一个又一个的同学朋友家中暂住，却可惜，他不能总是就这么躲开。他有一个小他三岁的妹妹，他的费思，而且，费思年轻的家庭教师莉迪亚也有一个年幼的妹妹，住在他家里，充当费思的伴侣，就是多萝西。

两个小女孩在一点点长大，而莉迪亚只是个卑微的家庭教师，在许多事情上她都根本无能为力，他这个大哥哥必须在这种堕落的环境中多多照顾她们保护她们。即便，他自己也明明还是个孩子，还需要保护。

最后，他终究还是被那场放纵的宴会卷入。一位美艳轻佻的女演员被他青涩的模样吸引，便与他**，极力邀请他去她的房间，甚至试图半夜爬他的床。

这件事很快就被他的父亲知道了，那个男人就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摔在地上，踩着他的脸大声地嘲笑了他，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忘记那种笑声，噩梦一般的笑声。

克里斯蒂安钻上床，拿被子蒙着头，徒劳地想要把父亲狂放的笑声埋藏起来，埋进脑海深处。

然而，无济于事。

于是，他的思绪不禁又飘向了那个曾让他感到安心的女孩——可怜的多萝西。

就在不久之前，多萝西还是他名义上的情妇。他只出于必要，让她在他的朋友面前亮过一两次相，那起到的效果非常好。她是一名淑女，她用她与生俱来的端庄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

可是她已经离开了，还马上就要结婚了，他将会亲自送她出嫁，这是她要求的。她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姐姐，而他在她口中，比亲兄弟还要更亲。

他当然很高兴她能得到幸福，在她经历了那么多事后，尤其他也可以算是一切的元凶之一。

他实在不该邀请他的同学乔治·圣-约翰过来做客的，克里斯蒂安想，不该让这家伙趁机迷住了他家两个情窦初开的女孩。

圣-约翰引诱了那年十八岁的多萝西，与她偷偷地陷入了热恋。可当情事败露，却无心娶她为妻。

多萝西的出身可能确实不太配得上一位子爵的次子，但也不至于会惹人非议。只是，圣-约翰的子爵父亲显然不可能同意儿子娶一个因为风流韵事而死的军官留下来的贫穷孤儿，同时，圣-约翰本人也认为她确实与她父亲一样，在道德上存在瑕疵。

即便是他主动引诱的她，她自己也同意了不是么？她实在不应该同意的，她就应该给他一巴掌，那样至少能说明她虽然家道中落，却依旧有着淑女的风范，懂得坚守贞洁，值得他高看一眼。

不然，她今天可以不拒绝自己，明天照样可以不拒绝其他人。他是子爵的儿子，他需要一位出身名门而且在道德上也无可挑剔的闺秀。

这完全击溃了陷入爱情的多萝西，然后，又是费思，费思认为这是一种最无耻的背叛，为此，她怒不可遏地与多萝西大吵了一架，并发誓永远都不会原谅对方。

悠闲的假期时光最后变成了这种鸡飞狗跳的模样，他同样气得要命，在勒令圣-约翰必须娶多萝西为妻未果后，他几乎想直接杀了他的同学赎罪，可是多萝西阻止了他向圣-约翰提出决斗，她已经足够耻辱了，不想把事情闹大。他为了她的名声只能选择暂且沉默。

直到三个月后，这个他几乎是看着长大的女孩血淋淋地被扔到了后门。

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堕胎手术，帮助她堕胎的人害怕会出人命，只能赶紧把人偷偷送回来，让他们救人。

他的妹妹费思当时也被大家慌乱的声音吸引，好奇地找了过去，然后吓得直接大喊了一声“多萝西”就晕了过去。当她好不容易醒来，她又内疚又心疼，几乎是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从小到大的朋友，莉迪亚与他都劝说过，这不合适，但是费思一直非常执拗。

也大约正是为了费思的努力不至于白费，多萝西虽然发了几次高烧，一度濒死，最后却还是十分艰难地活了下来。

圣-约翰一直试图纠缠多萝西，不愿与她结婚不代表他准备与她一刀两断。他从一开始就偏偏被她吸引，而不是同样美丽的费思女爵。她也许不能成为他的妻子，但他一点都不介意让她做他的情妇。他本以为东窗事发后她会被直接赶走，然后他会收留她，会将她当做女王，让她过上远比子爵夫人还好的日子，可是她偏偏得到了朗斯通家的保护。

后来，圣-约翰不知怎的还知道了多萝西所经历的事，行为更是变本加厉起来，只是通通都被打了回去。

这个家伙费尽心思也见不到人，最终甚至是一咬牙提出了去苏格兰结婚。即便他的父亲可能会因此切断他的资金，他也只能认了，他没有办法了，她赢了，他爱她，也不想继续被她与死去孩子的幽灵缠绕了，他妥协了。

可是，令所有人都完全没想到的是，多萝西绝不同意，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被深爱着的女孩已经被伤透了心，她宁死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当她好不容易养好身体，她无法面对费思，也觉得自己不配被这个家中的所有人宽容以待，她想要离开，却迷茫不已，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毕竟是个女孩，女孩生来就不被鼓励独立走出家门，她的出路简直是少得可怜。

最终，她只能怯生生地敲响了雇主的门，希望能被介绍一份老太太女伴的工作，而且工作的地方越远越好，她想就这么躲在角落里度过一生。

当时，他正在为了有关女人的问题头疼不已，听到她的话，他好气好笑的同时，脑子里也有了主意。

于是，他向她提出了另一种选择——成为他的“情妇”。

他知道自己卑鄙。无论他将给予她多么优渥的生活，他永远也无法否认这一点，他将会让她在一些人面前沦为妓女一般的货色，一文不值。

可他实在是找不出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他只能选择让自己在这件事上自私了一把。

也许是为了报答他吧，她很快就点头同意了，并与他一起搬到了伦敦。他为她找了一个十分清净的地方，雇了几个仆人伺候她，自己则时不时地跑过来，花一两个小时看一本书，或者在房间里独自睡一整晚。

偶尔，他需要去巴黎一趟时，也会顺手带上她一起，让她可以买点时髦衣服或其他女孩喜欢的玩意，即便她根本无心打扮自己。

当然了，他也不是没想过让一切再高调些，比如说公开带她出来在上流社会露面。她是个有教养的淑女，她完全可以应对各类场合。至少，他也应该时不时与她一起在某个时髦餐厅里吃个饭，与相识的人打个招呼。

但他怎么也不忍心这么对待她。

于是大多数时候，他的“情妇”都是十分神秘的，他让她只需要安静休养，几乎无人打扰。

就这么四年过去了，在精心呵护下，她总算又开始变得愿意笑了。她从过去的伤痛中彻底恢复了过来，与费思恢复了友谊，甚至再次恋爱了。

当她告诉他自己要结婚了时，她看起来很伤心。在这个世上，她唯独害怕他会生她的气，对她失望，尤其，她也确实不想看到他将再次陷入困境。

当然，她压根就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苦衷，她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她就只是很关心他，希望他可以得到幸福。

她握着他的手，说了一次又一次，她想看到他敞开心扉，去找到一个让他快乐的人，而不是封闭自己。

他也期望过幸福，克里斯蒂安想，在他还不明白他身体的缺陷代表什么的时候，现在，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妄想了，就像他父亲一直以来告诉他的，有些东西永远与他无关。

于是，他只能随口敷衍她，好让她可以无牵无挂结婚，然后再独自思考自己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找到一个新情妇，一个永远不会质疑为什么她的保护人拒绝碰她的人，一个他绝不能太感兴趣的人，比如佩内洛普就不行，永远不行……

他在思绪中慢慢地有了些许的倦意。

他做了个长长的梦，梦见自己仿佛是进入了古希腊神话世界。他看起来像是奥德修斯，那位英勇善战的国王，曾在海上漂泊了十年，而他忠贞的妻子一直在等待着他。

在他生死未卜的那段时间里，被追求者纠缠的王后白天织布，晚上拆布，用自己的方法努力捍卫着她的爱情，一个无论在顺境还是逆境中都矢志不渝的女人。

佩内洛普。

奥德修斯的妻子就叫佩内洛普，她使这个名字成为了忠贞的代名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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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