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相逢 第34章 时移事去

每天清晨，闹钟会在六点四十分准时响起。

许临川睁开眼，伸手按掉闹铃。

起床，洗漱，服药，吃早饭，日复一日。

卫生间里，他用温水扑了脸，抬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脸依旧没什么血色，但那双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光，不再是一片死寂。

洗漱完，许临川走出卫生间。

初秋的晨光，透过米白色的纱帘，温柔地洒在他的身上，在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许临川走到柜子前，拿起分格药盒，周一到周日，每天要吃的药，排列得整整齐齐。

几粒药片落入掌心，就着半杯温水仰头咽下，喉结滚动，药片的苦涩余味在舌尖萦绕。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清粥小菜和煮鸡蛋。

江静涟从端着碗筷从厨房里走出来：“临川醒啦？快，正好吃早饭。”

一家人总算得以安稳地坐在一起吃饭。

那些在网络上肆意造谣、抹黑许临川的人，最终以诽谤罪告上法庭，官司赢了，对方不仅赔了钱，还在各大平台上发布了手写道歉信，算是还了许临川一个迟到的清白。

而与前公司的解约官司，拉扯了三年，也终于在前几天尘埃落定，以支付六百五十万的代价，买回了许临川的‘自由身’。

“我托人给你找了个工作，下个月一号就能去上班。在区图书馆，工作清闲，环境也安静，正好适合你现在的状态。”饭桌上，许远山开口。

许临川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父亲，不过才五十出头的年纪，许远山的鬓角已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白霜，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许多：“爸，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但是……工作，我不想去。”

为了给他打官司，为了给他治病，家里的存款被掏空，还背上了近四百万的债务。

去图书馆工作，那每月几千块的微薄薪水，不知要等到何年才能还清。

还有那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未来……

许远山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声音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不去？你想干什么？还想回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老许！”江静涟急忙按住丈夫的手臂，眼神里满是恳求：“孩子刚好了些，你好好说……”

“爸，妈，我知道我让你们失望了，我……”他深吸一口气：“但我真的喜欢演戏……而且……”

“当初就是因为‘你喜欢’，我们拗不过你，让你去闯，结果呢？家里的积蓄全都给你填进去了不说，自己的小命差点给丢了！”许远山打断了许临川的话：“那个地方不适合你！”

“川川，听爸爸的话。”江静涟一边轻拍着丈夫的手臂安抚，一边柔声劝慰儿子：“先在图书馆工作一段时间，稳定下来，把身体彻底养好，你想要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但是那个地方，妈妈真的不希望你再回去了。”

“爸，妈，这次我不会再签经纪公司了，我可以自己跑组，也可以自己组建一个工作室。”许临川迎上父母担忧的目光，辩解道：“图书馆的工作一个月几千块，欠的四百万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还清？不如让我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怎么说，我在那个圈子里也混了几年，比起其他职业更有经验。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会小心再小心的。”

“债，可以慢慢还。”许远山的语气放缓了一些：“爸妈也还有工作。”

“我想自己还。”

江静涟看着儿子眼中久违的光彩和眼底掺杂的愧疚以及执拗，她既心疼又无奈，最终扯了扯许远山的袖子，低声道：“孩子既然这么想，就让他再试试吧？咱们多看着点……”

许远山看了看妻子的乞求，又看了看儿子倔强而苍白的脸，胸中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泄了下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看许临川和江静涟，声音沙哑：“随你吧……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

这算是默许了。

许临川看着父亲疲惫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楚，他低下头，轻声道：“谢谢爸，谢谢妈。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快吃饭吧，”江静涟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菜：“都要凉了。”

……

腊月三十，年味正浓。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气息。

林呦呦家里，客厅坐满了前来团聚的亲戚，电视里播放着热闹喧哗的节目，瓜子皮果核在玻璃茶几上堆成了小山，旁边麻将桌传来哗啦啦的洗牌声和笑语。

林呦呦穿着一件宽松舒适的米白色羊绒衫，蜷在沙发最角落的位置，低头刷着手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一条关于许临川的娱乐新闻推送跳了出来。

她点了进去，报道说他已与前公司顺利解约，造谣者也公开手写了道歉信，而他本人似乎已重整旗鼓，准备复出。

文字旁配了一张许临川近期被拍到的照片，身形清瘦，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

林呦呦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眼神复杂。

最终，她指尖轻点，选择了“减少此类推荐”，并取消了对许临川社交账号的关注。

亲戚们聊完了东家长西家短，话题的最终还是无可避免地落在了林呦呦身上。

“呦呦啊，二十七了吧？”大伯母笑眯眯地挪过来，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林呦呦点了点头。

大伯母顺势坐在她身边的沙发扶手上，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一年没见了，还是像以前一样漂亮，瞧这头发，又长又顺，这皮肤，又白又嫩，这性格，温柔又乖巧……”一连串的夸奖之后，她话锋一转：“有没有男朋友啊，没有大伯娘给你介绍一个，我家那边有个侄儿，条件不错，看了你的照片喜欢得不得了，想跟你认识认识。”

“主要多亏了现代科技发达，养得好。”林呦呦弯起眼睛，露出一个乖巧却疏离的笑容，故意忽略掉后面牵线搭桥的话。

“哎哟，现在这保养，那得花不少钱吧。”大姨剥着橘子皮走了过来：“前段时间，我家小雅带我去美容院做了个什么保养，两个人就花了好几千呢！”

“那可不是，我工资都花在这上头了。”

大伯母眼看话题要被带偏，赶紧拉了回来，语气带上了一丝不赞同：“这么乱花钱可不行！你这么大手大脚的，以后结婚了生小孩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这是投资自己。”林呦呦用天真的语气说着带刺的话：“喜欢长得好看得，总要既有能力养家能力，又不会在老婆保养花费上斤斤计较吧？”

“那你也不能这样挥霍啊。”大伯母被说的有点挂脸了，因为她的丈夫，也就是林呦呦的大伯，正是那种自己在外应酬大方，对家里的用度却斤斤计较的人，而她的侄子，也确实是看中了林呦呦长得好看。

“没办法啊。”林呦呦摊摊手，一本正经地说：“漂亮的脸蛋和好的状态，就是需要花时间花钱去精心保养的。总不能有人光看上了一张好看的脸，又舍不得为维持这份好看付出相应的代价吧……”

“你这孩子！”大伯母被噎得一时语塞，有些气恼地数落：“这么说话容易得罪人！家里人就算了，你上班也这样跟领导说话吗？你要是一直这个脾气，以后得罪了领导，可有你的苦头吃！”

“我是正儿八经考进去的，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开除不了我。”

大伯母瞬间失去了和林呦呦说话的**，悻悻然起身离开。

大姨把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给林呦呦，语重心长：“呦呦，女人青春就那么几年，你大伯娘也是关心你。”

“可是我真的不急。”林呦呦接过橘子，掰了一瓣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中漫开。

这么多年了，从她大学毕业到现在，每年都要来这么一场对话，心累。

“你总说不急不急，等着等着好的都被人挑完了！”坐在单人沙发上的也姨婆加入对话：“我们家那，有个女的，以前也说不急，挑挑拣拣，等三十五了，开始急了，去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个合眼的，还是个二婚。”

“我有自己的规划，遇到合适的我自然会考虑，遇不到，我一个人也挺好的。”

“瞎说！”孟秋刚好从麻将桌下来，听到这话，一脸不赞同：“什么叫一个人也挺好？等你老了，生病了，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

“就是，你现在年轻，觉得自由自在好，等年纪再大点，就知道孤单了。”大姨跟着劝。

被长辈们七嘴八舌地围攻，林呦呦脸上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而在另一个城市，许临川的家中。

因为之前被黑和债务的风波，一些亲戚早已疏远，家里的年味显得冷清许多。

许临川同样安静地坐在沙发的角落，听着父母与仅来的几位亲戚闲聊。

他的思绪飘远，眼神放空。

复出计划进行得远比他想象中艰难。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尤其是在这个圈子里。

这几个月，他跑了不下十几个剧组，递了无数份精心准备的简历资料，但回应者寥寥无几。

偶尔得到的面试机会，对方看他的眼神也总带着审视和疑虑，毕竟，“抑郁自-杀”、“被前公司雪藏”、“惹上官司”这些标签，在竞争激烈、注重形象的娱乐圈，依然是难以洗刷的负面信息。

他只能靠着以前积累的、为数不多还愿意联系他的人脉，接了两部投资很小的网剧配角，戏份少得可怜，片酬也是。

话题，不知怎的，就转到了许临川的身上。

“临川啊，你现在是二十六还是二十七了？”大伯开口询问，带着长辈惯常的关切。

“二十八了。”许临川收敛心神，礼貌地回答。

“那也该是考虑成家了。”

许临川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现在……暂时还没考虑这个。债务没还清，事业也刚重新起步，实在没心思谈感情。”

“先成家，后立业。找个知冷知热、踏实过日子的姑娘，把家安定下来，你才能更安心地在外面闯事业。”大伯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你看你爸你妈，为你这事操心操的，白头发都多了多少？你早点结婚生子，让他们抱上孙子，就是最大的孝顺了！我认识个姑娘，模样周正，条件不错，在事业单位上班……”

江静涟知道儿子压力大，连忙笑着打圆场：“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操心去吧。临川现在身体刚恢复，工作也忙，不着急，不着急……”

大伯似乎还想再劝说几句，旁边的大伯母却悄悄用手肘碰了他一下，递过去一个制止的眼神后，随即自然地岔开了话题。

过了一会儿，江静涟和许远山起身去厨房准备年夜饭。

大伯走到阳台上去抽烟透气，大伯娘跟了过去。

阳台的门没有关严，隐约有压低的对话声断断续续地飘进客厅。

“……那可是我亲外甥女……你也不想想临川现在什么情况……在外面还欠着几百万呢……这不是把我外甥女往火坑里推吗……”

许临川眸底一黯，悄无声息地从沙发上起身，逃离客厅，走向厨房。

“爸，妈，需要我帮忙做点什么吗？”他站在厨房门口，声音平静地问道，挽起了家居服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