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造神明 第41章 磋磨

无人梭把司忱带回审判塔时他几乎要死了，尤娜手忙脚乱地找来医生，才赶在死神前一步把司忱推进了手术间。

现在的审判塔归埃里克管，按照他的说法，要从战争的混乱中夺回一个外城的雇佣兵据点易如反掌。好吧，内城人的思维总是那么不染俗尘，奇葩得令人叹为观止。

奥莉加对于老爹的死亡并没有太大反应，她也只是叹了口气，权当是对自己曾经战友的缅怀，而后接过了从司忱手里取出来的袖章——天知道雇佣兵什么时候从老爹身上取下来的，他攥得死紧，尤娜废了好半天的劲儿才扒出来。

“有这个也不赖。”奥莉加说道，随即苦笑了一声，“反正现在审判塔也不归我管。”

加百列任由医疗仿生人给他测数据，问道：“你知道多少有关戈罗的事情？”

奥莉加掂了掂手里的袖章，朝他暧昧一笑：“你问的有些晚，早几个小时我说不定就能告诉你了——现在我们的顶头上司不让我说出任何有关老爹的情报，先生。”

加百列没应声，依然看着她。

审判塔的二把手与他无声对峙了片刻，随即在那种冰冷且洞察人心的视线中又叹了口气。

“好吧，如果你想听我对他的主观评价的话。”奥莉加说，“我并不意外他会做出这种事情，老实说，我早有预料了。你知道什么是最磨人的吗？”

加百列：“绝望，痛苦，失意，有很多。”

奥莉加：“是等待，先生。等待这东西它会磋磨你的意志，就算是有再崇高的理想在时间里也会变成一滩碎渣，老爹也一样。外城是个朝生暮死的地方，它经不起远大的宏愿，那些约定和理想在这里都会腐朽变质，最终归于……你应该比我清楚。”

加百列：“……归于对不死的渴望。”

奥莉加：“是的，加百列先生。他们需要更长的时间完成自己的理想，可在等待的过程中却偏转了航向，转而将永生至于高位。你不必去责骂他们，这是内城人无法理解的执念，蜉蝣也要有个寄托的，不是吗。”

她看了一眼司忱离开的方向，笑着说：“所以，我还挺欣赏司忱那小子的。他对自己的处境不要太清醒，也从来不会困于所谓不死的境况里——有时候，他比老爹还要看得清呢。”

加百列默然，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审判塔的大姐头有那份资历站在这个位置，奥莉加是个聪明人，也懂得如何置身事外。

老爹和埃里克——洛朗应该是有什么约定，这不难推断，一定是关于不死的。只不过正如奥莉加所说，漫长的等待将这位曾经铁血的雇佣兵磋磨得失去了方向，不死这块蛋糕就像饥饿者最后的晚餐，他说什么也要去尝一口。

狄斯是个擅于把玩人心的家伙，要说服戈罗并不难。

奥莉加岔开话题：“好了，把你们安全接回来了，现在希伯恩和布伦朗还在闹，整个内城都不安稳了，而你们还把德维森牵扯进来……”

她笑得像只狐狸：“说不定能一箭三雕呢。”

而就在这时，有人推门闯了进来，嘴里还大喊着：“又来了一批希伯恩的崽子！大姐头你看怎么处理！”

加百列认得那张脸——是在外城和司忱勾肩搭背的那个家伙，好像叫凫禾。

对方明显也认出了他这一头标志性的头发，眉毛一挑说道：“哟，这不是司忱那小子的姘头吗？”

加百列：“……”

算了，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暴露身份的好。

奥莉加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照常安排进旧居民区，别忘了让他们先交出来身上值钱的东西，不然油水都叫外面那群家伙捞走了。”

凫禾应了一声“得令”，脚步轻快地走了。

“内城两个大家族在内斗，免不了波及些小贵族。”奥莉加环臂向加百列解释道，“他们没地儿可躲，就打起了外城的主意——权当是出来度个假，他们是这么想的。至于是不是度假嘛……呵呵，他们大概把外城想得太简单了。”

审判塔的大姐头话里有话，加百列当然也清楚。那些高高在上的内城人自以为那套贵族优先策略到了外城还管用，可圣乔治墙外头的人眼里可不认那一纸文书，有钱交钱，没钱交货，再不济卖个器官也能算在交易范畴内。

奔着避风头目的来的贵族们，怕是再难回到内城的乌托邦里了。

不过加百列不在意，他眼里内城外城都一个样，于是他说道：“司忱需要安排一场手术。”

奥莉加看向他。

“布伦朗往他的身体里植入了芯片。”加百列眼神有些冷峻，“这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虽然不知道最大的不安定因素是什么，但至少不该是这个——奥莉加心里想着，不过嘴上还是问道：“什么种类的芯片？先说好，Ⅳ型往上的我们可动不了。”

加百列：“至少是Ⅵ型以上。”

奥莉加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圣使先生，你知道Ⅵ型以上是什么概念吗？那是贵族的尖端科技，内城的医师都没把握能做好这场手术。”

“但审判塔背后有埃里克。”加百列说道，“我也可以帮忙。”

奥莉加叹了口气，手指按在太阳穴上。

的确，这两位搁在内城里名字都抵得上几座浮空城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埃里克自己病怏怏的没个活路，加百列也是个奔逃的逃亡者……她想不清这位大天使的脑回路是怎么转的，难道这就是内城人的傲慢？

她调出虚拟屏来，分出一个界面给加百列：“Ⅵ型芯片在外城几乎是绝迹的宝贝，我的确认识几个偷偷研究这玩意的家伙。不过他们可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取出来后的后遗症可没法子保证。”

加百列静静地看着屏幕上几个人的身份信息，说：“我知道，我来交涉。”

奥莉加：“……”

如果让加百列去交涉……她没法想象那几个老油条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她本来想劝加百列休息一阵，可对方态度坚决，也不是三言两语能搞定的，恰巧这时司忱的手术也结束了，加百列便起身要离开。

奥莉加只能发给他几个地址，就作壁上观地等着一出好戏了。

司忱命大，又是个常年在地狱边缘游走的，审判塔的医生对他也见怪不怪，几个戴口罩的护士看到加百列进来后就窃窃私语着离开了。

雇佣兵正两眼放空地躺在床上，脸上挂着呼吸面罩。

他的手边——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对方——放着一把枪，有些旧，上边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G”。

大概是戈罗的东西，加百列想，他拉过椅子来坐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们要把你身上的芯片取出来。”

司忱看他，脸上恢复了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我刚动完手术？你这是准备来个返场？”

“不是现在。”加百列把他手背上翘起的医疗绷带扎紧了些，“但只要无法保证与克拉尔的同盟，就必须把这个隐患拔除。”

司忱闭了闭眼，懒洋洋地说：“随便吧，别把我搞死了就成。”

雇佣兵现在体内就是各种抗生素的狂欢，他现在只想俩眼一闭，暂时逃离这个该死的世界。

加百列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们得去干票大的。”

大概是觉得这话从这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天使嘴里说出来有些奇妙，司忱恹恹地睁眼瞧他，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我想把圣母的消息透露给玛菲莉亚。”加百列说。

司忱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先是“哦”了一声，然后问他：“你觉得狄斯想不到你会这么做？”

加百列：“他知道，但他觉得我不会这么做。”

司忱：“为什么？”

加百列：“狄斯手里同样掌握着埃里克的事情，他认为我们不希望克拉尔知道这件事。”

司忱：“他想得没错，这事捅出去了可是个大麻烦。”

加百列看向他，琥珀色的瞳孔里亮光一闪：“你害怕麻烦吗？”

司忱：“……”

雇佣兵静静注视了加百列一阵，似乎在重新认识一个陌生人，看得仔细又新奇。他说：“你大概是真的被我传染了吧。”

加百列挑了下眉毛，司忱便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都有点疯了——不过我喜欢。”

“说吧，你准备怎么做？”

*

布伦朗·反重力城。

D坐在一堆垃圾食品里，聚精会神地解析着从内部通讯里截来的战报，蓝色绿色的浮空屏占据了他周边所有的位置。

早些时候布伦朗打掉了希伯恩的一座监视游艇，散落的残骸在居民区里引发了不小的火焰，而那些追寻刺激的内城年轻人们自发聚在一起，搞了个什么帮会出来，专程追着战火跑。

这群被违禁品稀释了大脑养分的年轻人们成天没个好事，全把危险当娱乐，横死街头也不过常事。

他咬碎嘴里的糖块，转头想尝试联系司忱，可不想一抬眼就看见埃里克端正的身影。

D吓了一跳：“老板！你走路不带声儿的啊！”

埃里克单薄的身子还呆着消毒水的味道，他浅淡地笑了下，开口道：“德维森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D顿了一下，答道：“暂时还没有，老爹死得太突然了，我估计狄斯那家伙也懵着呢。”

尊贵的希伯恩家主含笑注视了他一阵，末了用让D有些头皮发麻的轻柔音调问道：

“德维森，戈罗那边……真的没有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