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忱手指紧扣着祭坛,指尖和冰冷的石面较量的后果就是血流不止。他绷紧着上半身看向玛菲莉亚,像一张拉满的弓。
“节约你我时间,雇佣兵。”骄矜的大夫人食指勾住他的限制环,上面的识别系统认出了这位最高权限的所有者,当即人畜无害地任她揉捏。于是玛菲莉亚拽着尚在限制着司忱呼吸的限制环向上一拉,后者猝不及防被她拽离了祭坛,喉咙里逃出一声仓促的喘息。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口汲取空气的司忱,说道:“其柯还没回来,你有十秒钟的时间回答我。”
司忱费力地眨眨眼,缺氧的晕眩感挺过去后他终于看清了这位大夫人的脸——那双碧色的瞳孔里满是傲慢与厌弃,仿佛手底下攥着的是一只臭虫的性命,就这么了结了他都脏了她那名贵的真丝手套。
于是司忱笑了下,精疲力尽又狼狈不堪。他动了动喉咙,终于嘶哑地发出了动静:
“你爬到这个位子杀了多少人?”他的声音难听又微弱,“你手下有多少人命?”
玛菲莉亚淡漠地看着他。
司忱又笑了下,面色苍白又狠厉阴郁,冷汗从眉骨滑到下颌,就像颗陨落的星子。半窒息的状态叫他丧失了一切反抗的能力,可他依旧支愣着一身骨架子与玛菲莉亚对视:“你就算知道了不死的秘密又怎么样……”
他倨傲且缓慢地一字一顿道:“主不喜欢你,大夫人。”
玛菲莉亚眯起眼来,十秒钟就这么过去了。
她松开手,司忱就摔回祭坛上,爆发出一阵要把五脏六腑都压垮的咳嗽。
“看起来交易失败了。”他听见玛菲莉亚淡淡地说道,“可惜,我们本该有一场愉快的谈话。”
司忱看她,玛菲莉亚就优雅地露出一个微笑:“当然,我不会杀了你,不然其柯可是要在我耳边吵上好一阵子。”
她指了指脖子:“限制环里有些好东西,能让你变成听话的好孩子,或者一个好宠物——或者你们外城人爱称之为……行尸走肉。”
玛菲莉亚掩面笑了两声,镶嵌着红宝石的戒指折射出血腥的光亮。“行尸走肉。宠物可比那东西可爱多了。”
周围没人敢说话,全都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安静得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声音。
没有意识,没有权能,只是个任人玩乐的消遣玩具——那些贵族们是这么对付长得好看的下等人的。他们乖巧,听话,永远不会反抗主人的意愿,就算是在大庭广众下脱光了衣服任人采撷也无所谓——他们早就不算个人了。
那是比应召仿生人更下贱的东西,但权贵们只把它当作一种权力的象征,一件昂贵的首饰,就像晚宴上身边带着的床伴,早就该死的屡见不鲜了。
司忱盯着她,从心底里蔓延出一阵冰冷的虚无感,想要去杀些什么人,破坏些什么东西,来填补这名为愤怒的无尽深渊。
可是他动弹不得。
大夫人手指按在限制环上,司忱神色一凛,Adam于一瞬间攀附在他的手背上,而后朝着不远处的储存罐就是一枪!
他知道,他逃不掉的。
内城人用药从不明白什么叫适可而止,限制环里的药剂不出五分钟就能清空他的大脑。司忱必须在那之前做点什么,毁灭点什么——甚至他自己。
随着第一个研究员的叫喊,他清晰地听到了限制环上传来的启动声,后颈处猛地传来尖锐的刺痛感——注射器已经毫不留情地扎进了他的血肉里。
储存罐里的化学液体与能量炮相触,骤然爆发出滔天的火焰,而那处正好连接着线路网中枢,司忱早就摸清楚了。
只需要一瞬间的功夫……只需要一个导火索。
他微笑地看着玛菲莉亚变了神色,这位高高在上的贵妇人环视了一圈——只有火焰,火焰变成了怪物,伴随着刺鼻的腥气席卷了这座怪异祭典的每一个角落,吞噬了一切罪恶和背德的行径。
他听到尖锐的报警声,还有研究员叫喊着抢救资料的声音,多可笑,这种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想要来拉着希伯恩大夫人抓紧逃离。
玛菲莉亚冷淡地俯视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高跟鞋清脆的声音逐渐远去,他能听到的动静越来越小,整个人像是在往下坠,灼人的烈焰也无法抑止体内深处传来的寒冷。药开始起作用了,这种时候身体的苦痛已经算不上什么,司忱无力地垂着手,Adam乖巧地附在他苍白的手背上,就像个石雕工艺品似的。
他觉得灵魂像是在被撕裂,药物如同一只贪婪的蠕虫似的在他的大脑里作威作福,要把他的一切都啃食得渣都不剩。
直到这种时候,司忱才察觉到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抖——这种名为恐惧的心情。
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再昂贵的器材也变成了一地不值钱的碎片。他呼出一口冷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下一秒又摔在了祭坛上,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于是司忱发狠地咬着下唇,激烈的疼痛使他看清了从嘴角滴落在祭坛上的血珠,艳红的。
药物发作得太快,昏沉感在下一刻就转变为了尖锐的刺痛,就像有人拿着尖锥一寸寸往大脑里敲砸。司忱无法抑制地急喘一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祭坛上疼得蜷缩起来了。
由内而外散发的无法控制的疼痛登时占据了他,与之相伴而来的还有人类最原初的恐惧。他两只手无力地抱着脑袋,怎么也无法阻止那像一根棒槌在自己脑袋里搅动的折磨,不知是生理还是自发性的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下来。
他想控制,在心里默念着“清醒点”,想从祭坛上爬下去,至少走到一个有遮挡物的地方——但他已经濒临失控了。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加百列的声音:
“司忱。”
那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司忱甚至没反应过来,他在小声地呜咽着,简直脆弱得不像话。
而加百列依旧在锲而不舍地叫他的名字,说着些什么“已经开启芯片了”的话,司忱理解不了,他除了疼什么都不知道。
“司忱。”加百列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听我说话,我在。”
声音是从Adam上传来的,司忱微微抬起眼帘去看手腕,含糊不清地说道:“……谁?”
“加百列。”那个声音沉静且平缓,“加百列·德维森,你救出来的圣使。”
“加百列……”司忱重复着这个名字,无焦距的瞳孔终于闪过一丝光亮,“……加百列?”
加百列应声:“我在。”
司忱喘了口气,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好难受……头好疼。”
“我知道。”加百列说,“再等我一会儿。”
司忱眼角划过一丝亮光,他抬起头去看起舞狂欢的火焰,似乎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
“火……”他喃喃道,总觉得记忆匣子被人偷走了一角——也或许是被药物。
“我见过这些火。”他胡言乱语起来,“他们……都被烧成灰烬了。”
加百列:“……”
他罕见地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你不会的。”
话音方落,研究室的灭火系统终于被调动开启,水幕瞬间笼罩了这片火海,将逼近祭坛的火焰尽数逼退。
司忱愣神地看着漫天水幕,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而加百列则接着说道:
“抬头。”
他小幅度地动了动,在一片狼藉的入口处看到一个人影,那个影子快步接近了自己,银白色的头发在应急灯下显得格外好看。
他……看起来有点狼狈。这或许只是司忱的刻板印象,仿佛加百列从来都该优雅圣洁,与什么泥泞脏污毫不相干。可他现在就像是从战火里走过来的一样,脸上还明晃晃地挂着彩。
他背着光,不发一言地摸上司忱脖子上的限制环,随即只听“叮”的一声,那该死的东西解开了。
司忱自打他进来起就一直看着他,看他干脆利落地将一切贴在自己身上的导线都扯掉,动作一点都不优雅。直到他干完这一切后看向自己的脸,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抹掉了他嘴边的血迹后,司忱才不合时宜地笑了。
“像个大天使。”他虚弱地说。
加百列知道这是神经毒素和复苏药剂在他脑袋里争斗的结果,雇佣兵现在已经有些不知所云了。他满身的戾气几乎都要被消磨殆尽,只剩下一具躯壳和残破不堪的灵魂。
他将司忱背起来,说道:“走。”
司忱:“我头好疼……眼睛看不太清了。”
加百列:“嗯,我知道。”
司忱:“没力气……走不动路。”
加百列:“我带你出去。”
司忱:“……我是要死了吗?”
加百列:“我会保护好你的。”
司忱低低地笑起来。他几十个小时前还拿着冲锋枪和死神共舞,狠辣地将机甲兵一枪毙命,浑身都是蓬勃的杀气,就像个生机勃勃的死神。可现在他深陷于内城世界光鲜下的腐朽里,连拿枪的力气都没有,被剥削得只剩下个空壳。
他似乎觉得这些话有些幼稚,但无所谓了,反正自己脑子也不清醒。
“小乌鸦……”司忱缓慢地说着,每吐出一个字都显得格外艰难,“每两天……去换粮换水,别忘了。”
加百列踹开一扇门,飞快将监控黑掉后闪身进到一条小道内,瞳孔中的电子蓝光不间断地跳跃着。
“我听不见。”他沉声回应了一句。
“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有什么事你自己去做。”
存稿都发完啦,之后可能更新速度会慢一点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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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