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忱不确定自己睡了多久,大脑被强制关机的后果就是记忆一片模糊。昏睡时没有梦,而再睁眼时已身在地狱。
一切都在朝着脱轨的方向行进着。
他愣愣地盯着头顶上巨大且精美的宗教天顶画,觉得那有着三对翅膀的家伙有些眼熟。
手脚被人固定了,脖子上也带着三指粗细的限制环,司忱能移动的范围被缩小到了丁点大小——而最可悲的是,他发现十余根医用导线贴在自己身上,简直就和当时的加百列一模一样,甚至比那更惨。
他躺在一个祭坛上——就是当时希伯恩家那出闹剧一样的祭坛——身边是娇嫩的白色花朵,是司忱叫不上名字来的那种。
这就是一出完美的祭祀。
“我调查了你的名字,司忱。”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起来,司忱眉头皱了皱,目所能及的范围里只看到一头夸张的蓝色卷发和高定三件套西装。来者踏着内城人独有的骄矜步伐,就像欣赏自己的藏品一般在司忱周围绕了一圈,然后再次摸上了他的头发。
“你是个雇佣兵,而且经常在内城出没。”那人怪异地笑了一声,手指暧昧地在司忱头发上徘徊。“老天,雇佣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夫人的宠物呢。”
“不得不说你长了一张漂亮脸蛋,让人很有毁掉的冲动。”他忽然一把抓住司忱的脖子,手指在限制环以外柔软的皮肤上按压着,饶有兴致地感受一层薄薄的皮肉下脉搏的起伏。
司忱瞪着他——他说不了话,那些乱七八糟的针剂剥夺了他大部分的行动自由,可即便是这样雇佣兵的眼神里依旧有着骇人的戾气与血腥,仿佛被钳制在祭坛上的不是自己一样。
那人低下头来,司忱看清了他那双蛇一样的瞳孔——权贵们特有的审美,谁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眼睛改造成那副模样。“哦,亲爱的,你最好不要做出那副神情……”他轻声呢喃着,冰冷的吐息铺洒在司忱脸颊上,“我会不高兴的。”
说完,他的食指在限制环上轻轻一拨。
下一刻,一股剧烈的冲击感侵袭了司忱的大脑,他猛地弹起脊椎,甚至有几秒钟失去了意识,满脸空白地哽咽出声。那是一种钻刻进骨髓深处的痛觉,仿佛将灵魂都揉碎了似的持续不断地施暴,只需要一瞬间就足以让任何一个意志坚定的士兵丢盔弃甲。
司忱重重摔回祭坛上,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呼吸乱得一塌糊涂。他听见了自己灵魂深处传来的尖叫,尖锐的刺痛感似海啸般淹没了神经末梢,而他在巨浪中束手无策。
始作俑者堪称怜惜地抹去他眼角留下的生理性泪水,说道:“这是惩罚,你需要乖乖听话,不然还要遭好多罪呢。”
不过司忱没听清,他意识模糊了好一会儿,只能无意识地呜咽喘息着——太疼了,他之前从没经受过这种程度的疼痛,以至于自暴自弃地想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司忱就猛然清醒了。
这种想法是最危险的,一旦显露出丁点脆弱,那些有着变态嗜好的贵族就会被彻底鼓舞,然后一次次变本加厉地捉弄,把人困于生死的狭间动弹不得。他们的**从来没有休止符,就是一辆报废了刹车的越野车,朝着不可知的方向高歌猛进。
他还不能死。司忱找回了些意识,执拗地将狼狈喘气的嘴闭上了。
至少……还要等一个人来。
*
那个蓝色头发的家伙叫其柯,是希伯恩家负责洗礼工作的科研负责人。
这是在经历了那场要命的折磨后三个小时内,司忱得出来的结论。其柯似乎还没和玛菲莉亚协商好自己的归属问题,一脸不尽兴地接着电话离开了,那之后几个穿着白色科研制服的家伙们就围上来,手里拿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小仪器在他身上划来划去。
老实说,这滋味不是很好,司忱也没有给别人动手动脚的癖好。他调整呼吸,目光瞥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家伙手里的报告书,想从那上面寻摸出一点信息。
报告书上全是他看不懂的公式图标,不过司忱眼见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爱丽丝孤儿院。
之前院长办公室里提到的人**易……莫非也和希伯恩家有关系?
不过没等他细想,一阵钝痛忽然自小臂传来。司忱闷哼一声,狠狠剜了一眼拿着各种仪器往自己手腕上敲的家伙,随后他惊讶地发现,Adam居然还环在自己手腕上。
“取不下来。”他听见一个人说,“再去取松弛剂来,这东西简直纹在他皮肤上了。”
司忱默默地盯着Adam,手指还在因为各种药物时不时抽搐着。他身上完全没力气,骨髓深处还泛着尖锐的刺痛,可眼神却还是死死抓住了可以作乱的东西,随时准备着再燃起一场爆炸。
司忱很确信,只要让他抓住一次机会……无论是其柯还是什么玛菲莉亚,一个都别想好过。
痛觉只会击溃他,但绝不会驯服他。
*
和司忱分别后的第十五个小时,加百列获得了他两天以来的第一顿食物。
月亮不是很圆,有种内城杂志里提到的“残缺的美感”,加百列只瞟了一眼弦月,就嫌它照明不足似的钻回车里继续干活。他的食物是一份压缩饼干,和一瓶街边贩卖机里随手就能搞来的矿泉水——D请的客,饼干还是红酒炖牛肉味的,泛着一股粘腻的甜味。
他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了。加百列身边围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导线,他时不时抓上一两根,然后琥珀色的瞳孔里再度被机械的蓝光取代。这台老式的轿车已经被他篡改得面目全非,能源全被接入了七八面刷新着数据的悬浮屏里,加百列就差把主引擎揪出来安到脑子里了。
D在一旁看他被围在电子机械的堡垒之中,就像个无冕的怪异君主,不由得啧舌说道:“他从哪学来的这些?德维森还负责教人搞破坏?”
“有些人不用学,他们天生懂得如何去毁灭。”埃里克疲惫且模糊的声音传来,网络线路不太稳定,但有加百列这个科技结合品在什么都不是问题。“比起重塑一个乌托邦,毁灭总是会给人带来好心情,不是吗?”
D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老板,你现在说的话就像个恐怖分子。”
埃里克笑了两下:“是吗?那我十分荣幸。”
就在这时,加百列忽然说:“找到了。”
闻言,D立马凑上前去,看到漫天的数据里一个地址被标红出来,称奇道:“行啊!这才多长时间?你比得上一台超级计算机了!下一步怎么办?路线找出来了就该去救老板了吧,你不是把武器商店的权限都搞来……”
“这是司忱的地址。”加百列冷冷打断道。
D一噎,然后才看着加百列不紧不慢地重新开始过滤起埃里克的信息位置,心里想着敢情儿这家伙之前大费周章的一直都是在找司忱?
“放轻松,伊利亚。”埃里克仿佛看出了他所想,“我们的圣使先生有他的打算,相信他就是了。”
D:“好……好,我当然知道这对‘亡命鸳鸯’情谊深厚,我早就知道。啧,这俩怎么厮混到一起去的?老板你牵的绳?还有别叫我伊利亚了,那个名字已经声名狼藉了,都怪司忱。”
埃里克:“很神奇对吧。这就是命运,伊利亚,我们都被困在这该死的命运的圆环里。”
他咳嗽了两声,透过电子通讯器显得更加孱弱不堪。
“你有时候说话像个老头。”D说道,手边接进来一个电话,他诧异地挑挑眉。
“奥莉加来的通讯请求。”他将屏幕切给加百列,意思是让他决定接不接。
加百列只看了一眼,随手挂断了。
D看他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心里除了“耍脾气”之外想不出第二个答案。
加百列太聪明,从一系列不寻常的蛛丝马迹里就把审判塔——老爹打的小九九推测了个大半。老爹和埃里克联手,想要将内城,至少是希伯恩家摧毁。他们有自己充足的理由与仇恨,老爹为了死去的恩人与前程,埃里克则纯粹为了个人恩怨。
玛菲莉亚从德维森家出身,终其一生都摆脱不了“不死”思想的桎梏。而让她垂涎已久的东西莫过于“永生”实验中的成功造物——加百列。
派审判塔的人去劫出这块肥肉,然后将两大家族的目光引至审判塔,再由埃里克稍许推波助澜,老爹这个领头羊顺理成章地会被带走。当他成功抵达希伯恩家时,引燃一切的导火索才真正就位。
他要把被囚禁的埃里克带出来,然后炸掉整个希伯恩。
——而且有着相同实验体经历的加百列或许还能在拯救希伯恩老爷千疮百孔的身体时贡献出一份力量,简直是一举两得。
而毫无疑问的,司忱在这场棋局中就成了弃子。
其中只出现了三个变故:狄斯·德维森不知为何的按兵不动,埃里克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以及加百列对司忱的奇特执念。
奥莉加不可能是计划之外的人,再怎么说也该是个知情者,不然哪来这么快的速度疏散审判塔——这件事足以让加百列对她出气了。
D对于眼前这位耍起性子来的大天使无可奈何,说道:“她不可能只打一通来的。”
埃里克则笑着说:“我很庆幸你没有向我发脾气,亲爱的合伙人。”
他话音方落,奥莉加的通讯又来了。
D干脆直接把通讯接起来了——按照加百列的意思,估计还要等她三顾茅庐才肯赏脸呢。
加百列看了他一眼。
“不好意思啊大姐头,大天使正生着气呢。”他懒洋洋地打开游戏界面,“你们把他的小情人给卖出去了,人家没把审判塔系统整个黑了就算给面子的了。”
话音未落,D眼前的游戏界面就猛地跳起了雪花。
“嘿!”D瞪着面无表情的加百列,“我还没保存呢!”
奥莉加那边信号不怎么好,估计是在哪个偏僻的避难所里:“十分抱歉现在才联系你们,但希伯恩家的追捕队跟得有点紧,我们也是半小时前才安顿下来。”
“有关司忱被抓走的事情……我很抱歉,但这是无法避免的。”她说道,“老爹那边自有他的打算,我们会尽力把司忱也救回来的。”
D哼笑一声:“得了吧大姐头,老爹那点小心思早就被大天使看透了。你说的尽全力指什么?精神援助吗?”
奥莉加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似乎是叹了口气,说道:“老实说,我并不知道老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事情隐秘得很,他从没和其他人说起过具体情况。我们现在能给你们提供的只有情报资源,还有……加百列,你应该会对这个感兴趣——司忱的身份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