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宋安然背着昏过去的赫连迟从密林区走到了开阔林地,她不敢把一个陌生男子带回家,也不能就这么丢下受伤的人。
之前在附近采药的时候,她曾发现过一个山洞,打算将赫连迟暂时安置在那个地方。
放下赫连迟的时候,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汗珠沿着细腻的脸侧流到嘴角,她伸手去抹,柔软的触感突然让她想到刚才和赫连迟意外的接触,顿时浑身滚烫。
真是的……
赫连迟伤得很重,半个人都被血浸透了,手上没有药材,她回家一趟取了些金疮药和一只小木桶,打了半桶水放在赫连迟身边。
他身上的血垢和衣服粘连在一起,宋安然脱他衣服的时候已经尽力放轻动作,但昏迷中的赫连迟还是皱起了眉头。
黏黏糊糊的伤口看得宋安然也幻痛起来,秉持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宋安然哗啦一下将人的上衣扒个精光,赫连迟倒吸一口凉气。
好在没有醒来,宋安然心虚地想,拿起拧干的湿毛巾。
眼前的躯体堪称年轻完美,线条简练,肌肉结实却不夸张,每一寸都恰到好处,腹肌块垒分明,两道深邃的人鱼线在腹侧没入腰带。
赫连迟突然唔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失神的宋安然猛得回过神来,脸发烫到近乎麻木,她怎么这么坏。
她企图通过甩头赶走不良念头,重新捡起毛巾为赫连迟擦掉身上的血垢,然后上药包扎,她对这些事情得心应手,很快就将上半身的伤口处理好了。
视线逐渐下移。
在他的大腿根附近有一道刀伤,伤口很深,血液已经凝成了痂。
这个地方,从下面挽起裤腿够不到,如果要处理,只能脱掉裤子。
如果放着不处理,现在天气正在变暖,若是被苍蝇咬了,就会溃烂,说不定连这条腿都保不住。
但是!可是!
宋安然怂怂地跪坐在石板边,微微带点婴儿肥的脸颊通红,纤长的睫毛如蝶翅那般颤啊颤,最终,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冲着赫连迟伸出手。
莹润的指尖才碰到少年的裤子,如蜻蜓点水一般,另一只手拽住了她。
宋安然一惊,仓皇抬头,撞入少年清如凌波的双眸。
“恩人小姐,这个,我来就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少年的笑意和双眼都不带着一丝恶意,也没有尴尬,他朝宋安然伸出手,示意将药给他。
宋安然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他的唇角,那里青了一块。
是刚才他们不小心撞出来的。
那瞬间,宋安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脑袋如同咕咕冒泡的开水锅,轰得一声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大权,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冲到了洞穴之外。
只剩下不明所以的赫连迟,和被宋安然胡乱塞来而落地的可怜药瓶,看着在地上形单影只的可怜药瓶,赫连迟乐了。
带这种印记的人都这么有意思吗?
他想着,在被宋安然丢在一边的衣服里摸索一阵,掏出了一块翻印铜板,上面刻着一弯云雾遮掩的新月。
他正在追查一桩大案,那个犯人每犯一案,都会留下这种印记。
而他的恩人小姐的眉心,居然也有一个一样的胎记。
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宋安然呆呆坐在小溪边,赤着双脚泡在流动的水中,她抱着膝盖,脸藏在手臂之间。
她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脸上的温度依然没有散去。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就像有谁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枚石子,她抬起脑袋,看到水中的自己,粉腮桃面,眼含秋波,比在镜子中看见的自己更生动美丽,眉心中嫩黄的新月胎记比以往更加显眼。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很久很久,既不敢想哥哥,也不敢想起另一个男人。
直到太阳偏西,到了非回去不可的时候,她才慢悠悠地下山回家。
她有些魂不守舍,以至于忘记现在的她狼狈得像只掉进泥潭的小花猫,粉白的衣裙上泥点星星,乱糟糟的头发毫无章法地披散在脑后。
宋鹤知在家里等了她很久很久,正打算出门找人的时候,迎面撞上了浑浑噩噩的小妹。
“你做什么去了?”
宋安然被这冷冰冰的声音一激,瞬间紧绷,不敢抬头。
她有时候觉得哥哥和她的关系很微妙,哥哥对她很好,但总存在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就像,他是为了谁而对她好,并非因为她本身。
或许是这个缘故,她依赖着哥哥,却也畏惧着他。
她无言地抿着唇,手下意识地揪紧脏兮兮的裙摆。
“安然。”
“我不小心摔了。”宋安然决定先不将赫连迟那件事情告诉哥哥。
宋鹤知垂下的眼中倒映出少女心虚的神情,素来平静的眸子中划过暗流,他伸出手,揉了揉妹妹乱糟糟的脑袋,“小心些,去洗手吃饭吧。”
“诶?哥你不生气?”宋安然已经做好被大哥臭骂一顿的准备,甚至连哀求的眼泪都准备妥当,充盈着眼眶。
宋鹤知看着她这副假惺惺的模样,无奈地笑了,“怎么,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形象吗?”
“不是啦。”宋安然俏皮地吐吐舌头,一蹦一跳地去收拾自己。
身后,宋鹤知脸上的笑意在听到房门阖上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垂下的眼中情绪纷杂。
没事的,安然,很快,你就能重新回来了。
再给哥哥,一些时间吧。
指尖火焰跳跃,在宋安然重新出现前将帕子焚烧殆尽。
桌上摆着一道精致的桃花鱼,还有几道小菜,宋安然捧起碗,心满意足地抿了一口汤。
她确实饿了,今天是真正意义上的折腾了一天。
宋鹤知坐在她的身侧,长袍委地,单手搭在桌面,他很少和她一起吃饭,大多数时候,宋鹤知只看着她吃。
每当这个时候,宋安然便有些食难下咽,那种透过她看着别人的感觉像鬼一样重新缠绕过来,令人窒息。
她垂下眼睛,那点因为逃过责罚的雀跃变成了更令人心坠的煎熬,口中的食物如同嚼蜡。
“大口吃。”一直安静的宋鹤知突然道。
这样才像她。
宋安然不明所以,端着碗歪头询问。
宋鹤知重新夹了一块鱼腩放到她的碗里,宋安然捧着重如铁砣,但宋鹤知没说话,脸上的表情绝无退让之意。
宋安然无法,只能装出一副欢欣雀跃的模样,大口大口吃着碗里的食物,草草扒完一碗饭,宋安然放下碗起身,打算准备明天给赫连迟的药。
宋鹤知收拾着碗筷,余光瞥见那一道小小的身影打算往外走,适时道:“小妹,该休息了。”
宋安然望着外边还没黑透的天,“可是哥哥,现在还很早。”
“不早了。”宋鹤知放下碗筷朝她走来,掌心不容置喙地贴上她的后背,将她朝着房间推去,“今天我给你带了礼物,和擦伤药一起放在床头,去看看吧。”
他嘴上说着去看看,却直接在身后将门关上。
山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掀动单薄的窗纱。
宋安然踢掉鞋子,百无聊赖地窝进窗下的软椅中,海藻似的长发拥簇在雪白的脸侧,美得令人惊心,她看着对面落地镜里映出的自己,感到一阵不真实。
那不像一个人,更像是一颗摆放在红丝绒上供人观赏的珍珠。
她看到床头那边的礼物,是一串晶莹华贵的海蓝宝镂金项链。
那样的东西她有一柜子。
几乎是每天,哥哥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她带来一串珠宝,有时是红艳艳的鸡血石,有时是蓝湛湛的海蓝宝,就是没有她一直想要月银石,像月亮一样的宝石,一次也没有。
这种想法不知道为何总是萦绕在脑海里,哥哥想把东西送给另一个人。
但是另一个人是谁?
这里不是只有她和哥哥吗?
她想不明白,月亮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框之内,明净的月光笼罩了她,她微微侧头看去,琉璃般的眸子映出皎洁明月,圣洁的光辉如纱般流淌,在黑暗中,唯一的光束反而像一座牢笼,缩在光圈中的宋安然,是那只飞不走的鸟儿。
她望着月亮出神,纤长的睫毛一落一落,最终沉沉阖上。
看着月亮升到中天,赫连迟无比肯定,他的恩人小姐已经把他还需要吃饭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
他利用周围捡回来的枯枝落叶生了火,调息一下午后身体也恢复了不少,他睁开眼,探身拿出一个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袋,要是他师父知道他把至宝乾坤袋造作成这个样子,估计得拿着竹条追着他抽。
他在乾坤袋里摸了好一阵,终于掏出一块莹润的玉牌,接触到他掌心释放的灵力,玉牌开始震动,片刻后,玉牌传出声音。
“老大!哎呀妈呀!总算联系上你了!你在什么地方呢!”
“我把地方标记给你。”赫连迟伸伸发麻的腿,顺手给玉牌发送了一段讯息。
片刻后对面传来了伊伊哦哦的确认声,听起来是两个人。
方才那个声音道:“那我和小铁过去找你。”
“等等。”
“怎么了老大?难道你有麻烦?”那人明显压低了声音。
“不是,给我带点吃的,我要吃徐香记的烧鸡,别放香菜。”
“……”
不知过了多久,赫连迟坐在火堆旁昏昏欲睡,混乱的争吵声从外面传来。
“这边!”
“这边!”
“妈的!你瞎啊,地图上不是标着左边吗?”
“你他妈!你的左边不是它的右边吗?”
“……”
“……”
“什么左边右边!我说这边就这边!要是老大饿死了,全是你的错!”
“这边!”
“这边!”
赫连迟听的额头上青筋暴起,这两个家伙离这里不过二十步,但凡抬抬头呢?
两人依然在争论,无人在意几十步远处的光。
赫连迟忍无可忍,捏着玉佩掷出去,“抬头啊!”
玉牌砸在大刚的脑袋顶上,他破口大骂:“哪个王八蛋——”
回头却见洞穴前黑脸的老大,顿时如同霜打的窝瓜,怂怂地低下了头。
两人走进洞穴,真诚称赞这洞穴真是长得标准,赫连迟不管他们,拿过烧鸡吃晚饭。
大刚和小铁并排盘腿坐在赫连迟对面,他们是兽人族,长着一对如出一辙的狼耳和毛茸茸的大尾巴,但除了这两点,这两人怎么不对付怎么来。
大刚身后绑着红缨大刀,小铁身后背着寒铁弓,两人都露出健壮的膀子,大刚露出左边,小铁露出右边,就连开心地冲着赫连迟摇尾巴,也要一人放在一边,绝不靠近。
不小心对视上,连忙各自冷哼一声别开眼睛。
“大老虎跑了,小老虎的尸首我埋在东边山林,你们将它挖出带回大本营,请筱玲师妹检验一下,这东西正在不断的变强,我们的法子在慢慢失效。”
赫连迟说着将吃完的骨头扔进火中烧掉。
听他这么说,小铁皱起眉头,“老大,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赫连迟:“不,我有了别的发现——或许,也和【月亮】有关哦。”
他将那块印有月牙的铜板对准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