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随着一声稚嫩的叫喊声,从厨房里走出一位年迈老人,老人的头发已半白,全身上下看不到多少肉,脸上更是让岁月留下了浓重的痕迹。
老人一手拿着锅铲,快步走到了大门口。此时门口站着一个一身灰扑扑的小少年,10岁左右的样子,纯白的T恤上沾满了泥泞,下巴上也沾了些许脏污,但他的脸上却是意犹未尽的样子,看起来是没玩够匆匆赶回了家。
“你这孩子,又去哪儿野了,把自己弄这么脏兮兮的!”老人拉过自家孙子左右看了看,表情渐渐嫌弃起来,但语气里满是宠溺。
小少年伸手抹掉额头上的汗水,立马脸上又多了灰色的道子,清澈的双眼看着老人说:“爷爷,今天我和张齐打架,这次是我赢了,接下来是我来当一周的老大。”
话音刚落,老人眉毛立马竖了起来,“什么!”说着,拿起手里的锅铲作势要向小少年屁股打去,嘴上骂道:“梁屿!你个臭小子!又皮痒了是吧!”
少年梁屿灵巧地往旁边蹦走,屁股躲过了一记打,双手攥拳不服气地说:“是他先招惹我的,爷爷您不是说,不能让别人欺负到头上来,要有人主动伤害我,绝对不能站着挨揍嘛!”
面对少年的义正言辞,还把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说过的话搬了出来,老人顿时一噎,回想了一下,抡起锅铲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少年梁屿抓准时机,换上了得意的笑,转身往屋里奔去,边跑边喊着:“爷爷,我晚上要吃油焖大虾和红烧肉!”
老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又被这臭小子给忽悠住了,看着他跑走的背影,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孙子一早就指明要吃油焖大虾,他正做着呢,欸?不对!火还没关呢!
老人火急火燎地冲回厨房,关了火,看着锅里烧糊了一半的虾,随后一声怒吼响了起来:“梁屿你这臭小子!!”
再次出现的少年梁屿,已经变回了白净的小帅伙子,哪还有刚才那泥巴臭孩子的样子,老人这才觉得他顺眼了些,端着两碗白米饭坐了下来。
撇去烧糊了的虾,这会儿盘子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但丝毫不影响该有的美味,一桌子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少年梁屿吃得津津有味的,中途还不忘照顾一下爷爷,看着爷爷光看着自己吃饭,没动几筷子问道:“爷爷,您怎么不吃啊,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一个人偷吃好吃的了?”
老人白了他一眼,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到他碗里说:“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少年梁屿嘿嘿一笑,“您不吃,那就全归我了!”说完重新低下头扒饭。
老人眉眼慈祥地看着吃得乐不可支的大孙子,放下筷子问道:“就那么好吃?”
少年梁屿闻言飞快嚼了几下,把饭咽了下去才说:“当然啦,爷爷的厨艺是世界上最好的,做得饭菜是最香的!我最喜欢吃爷爷做的菜了!”虽然平时和爷爷说话欠欠的,但该承认的时候,小孩子是不会说谎话的。
老人面上的表情更加愉快,不禁笑出了声,随后又听少年梁屿沮丧着说:“开学了就吃不到了,又得去饭店买着吃,也不好吃,我都吃腻了......”
老人的表情顿时黑了下来,心里快心疼死大孙子了,一想到自己那不孝顺的儿子,满心满眼都是事业,女人,一点也没有尽过父亲应尽的责任,儿媳妇也是个不着调的,管不了自己的男人,只能忍气吞声地过日子。
想到这儿,老人只觉得一股气涌了上来,皱着眉头捂住了胃部,少年梁屿意识到爷爷好像有点不对劲,赶忙放下筷子走到爷爷身边,紧张着问:“爷爷,怎么了,您又胃疼了?”
老人咬紧牙关,忍着痛挤出了一抹笑,安慰着说:“爷爷没事,坐回去继续吃你的饭......”
少年梁屿没听老人的话,而是转身去厨房烧水,老人看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
升上了初中的梁屿,褪去了往日的青涩,长成了家长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样貌、成绩、礼貌样样优秀,就是性格闷了些,不爱和班里的同学亲近。
初中的时候,梁屿的爷爷和梁适断了父子关系,各自放话老死不相往来后,爷爷也真的一次也没有从老家过来看过他,都是梁屿回老家才能见到爷爷。
彼时的梁屿,还不知道之后等待他的是怎样的噩耗。
对梁屿来说,父母是可有可无的,只是他成长过程中暂时资助他的人。但爷爷不一样,是他唯一的家人。
自从奶奶去世后,爷爷一下子老了许多,对热爱的厨师事业也失去了兴趣,放下所有,一个人住在老房子,哪儿也不去。因此,老家也成了梁屿唯一的避风港。只要有时间他一定会回老家陪伴老人,已经成了自小的习惯,改也改不了。
但这个习惯,在这一天不复存在了。
梁屿赶到医院的时候,只看到了从抢救室里有个盖着白布的人正被推出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里的血液也冰冷地刺骨,他想不明白源头在哪里,一起相处了这么久的他怎么没有看出来,那个年迈孤独的老人,已经油尽灯枯了......
他不敢接受这个事实,麻木地跟着走,期间被来回奔波的人撞了好几下,踉跄了好几下,周遭乱哄哄的,但他只能听见自己的耳鸣声。
直到看到了那个人,那个在法律上的直系血亲,被称为父亲的人,梁屿疯了一样扑过去揪住了梁适的前襟,穿着得体的白大褂瞬间被破坏,梁屿几乎是嘶吼道:“你不是最顶尖的外科医生吗?!你不是最爱你的医生身份吗?自己的亲生父亲病成这样了,你不闻不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治,你不是最顶尖的外科医生吗!!”
梁适一言不发,低着头任由梁屿在他身上发泄,梁屿通红着眼,目光狠厉,仿佛看仇人一样看着梁适,“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梁屿手紧紧攥着,头缓缓地埋下去,声音从嘶吼变成了哀求:“我求你...求你,你把爷爷救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行不行,我求你,你说话啊!”
梁适从头到尾不发一言,也是从这个时候,梁屿对他彻底失望。
医院深处不起眼的一角,传来少年低低的啜泣声。梁屿在这里站了很久,眼泪一滴一滴落到了地面,通红的眼中尽是恨意还有悲痛。
他再也不需要什么父母,他什么也不需要,他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暗自发誓要去替爷爷完成还没来得及完成的梦想。
“骗子!”从头顶处传来的突兀的一声低吼,止住了梁屿思绪,他抹掉眼泪缓缓抬起头。
隔着玻璃窗户,看不清上面站着的人的模样,只能听见女生同样绝望的声音:“不是说是平安符吗?骗子,骗子,根本就不灵验!”这句话落下的同时,从半开的窗户中飞出一样东西,不偏不倚落到了梁屿的脚边。
他低头看了一眼,弯腰捡了起来,是个小巧的香囊,有些旧。
耳边是女生压抑的哭声,她哭了很久,梁屿静静站在原地,不去打扰。
他想,她也在今天失去了亲人吧,和他一样。
香囊,梁屿并没有刻意地存着,他一直放在一个闲置的木盒里,直到遇见了曲唯,他才想起,也万万没想到,当时,那个哭泣的女生,就是曲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