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的午后总带着点慵懒的暖,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刚晒过的被褥气息,混着窗外飘来的洱海湿气,温柔得让人犯困。
厨房的推拉门被推开时,带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迟因法系着米白色的围裙,围裙带子在背后打了个利落的结,露出一截腰线。
他手里拎着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食材,青嫩的豌豆尖还带着水珠,胡萝卜上沾着点湿润的泥土,新鲜得像是刚从田埂上摘下来的。
“云路,过来切菜。”他扬了扬下巴,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目光扫过客厅里正趴在沙发上刷手机的周云路。
周云路“嗷”了一声,依依不舍地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嘴里还嘟囔着:“刚看到精彩的地方呢……”
周云路的身体却很诚实地站起身,趿拉着拖鞋跑到厨房门口,探头往里看,“要切什么?我刀工可好了,俞哲都说我切的土豆丝比饭店里的还细!”
“他逗你呢。”
迟因法把装着土豆的袋子递给他,眼底带着笑意:“那就切土豆丝,细点,一会儿做酸辣土豆丝。”他转头看向站在水槽边摘菜的迟衍,声音放柔了些,“哥哥,你把豌豆尖摘一下就行,不用太费劲。”
迟衍“嗯”了一声,指尖捏起一根豌豆尖,轻轻掐掉根部的老梗。他的动作很轻,眼神专注,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比起刚到大理时的苍白沉默,他现在的气色好了太多,脸颊上带着点自然的红晕,眼神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空茫,多了几分温润的光泽。
周云路拿着土豆在水槽边冲洗,哗啦啦的水流声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迟衍:“迟衍哥,我记得因法说你喜欢喝柠檬汁,对吧?”
迟衍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他,眼底带着点诧异,随即轻轻点头:“嗯,还好。”
“那就好!”周云路笑得眼睛弯弯,“俞哲车里放着一箱新鲜的柠檬,是他朋友从哀牢山寄来的,说是无籽的,特别甜。一会儿让他带上来,我们泡柠檬水喝,冰镇一下,解腻又爽口。”
“谢谢云路了。”迟衍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以前在昆明,很少有人会记得他的喜好,父母只关心他的工作和业绩,朋友也大多是泛泛之交,可来到大理后,这些细碎的偏爱,却被身边的人牢牢记在心里。
迟因法正在切五花肉,锋利的菜刀在案板上起落,发出“笃笃笃”的声响,厚薄均匀的肉片很快就码成了一堆。他一边切,一边用余光瞟着迟衍,看他慢条斯理地摘着菜,指尖偶尔会蹭到水槽边缘的水珠,晶莹剔透的,像落在他皮肤上的星星。
周云路切土豆丝的动作确实不算慢,只是粗细不太均匀,偶尔有几根切得像土豆条,迟因法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他切完后,默默拿过菜刀,把粗的地方再修了修。
因为太丑。
厨房里弥漫着食材的清香,五花肉的油脂香、土豆的清甜、豌豆尖的鲜爽,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烟火气十足的味道。
迟衍摘完菜,靠在水槽边看着他们忙碌,心里忽然觉得很踏实。他一直觉得厨房是个麻烦的地方,油烟味重,还要费心琢磨菜式,可现在看着迟因法和周云路在案板前忙碌的身影,听着菜刀切菜的声响、水流的声响。
才发现,这就是他以前一直渴望的生活——有烟火气,有身边人,有安稳的时光。
“俞哲去哪儿了?”周云路切完菜,擦了擦手,四处看了看,没看到俞哲的身影,好奇地问,“刚才还在楼下搬东西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迟因法把切好的肉片放进碗里,加了生抽和料酒腌制,头也没抬地说:“估计是在楼下车里收东西吧,他这次带的东西挺多的,又是颜料又是画布,还有给我们带的特产。”
周云路点点头,拿起旁边的青椒开始切:“也是,俞哲每次出门都跟搬家似的,什么都要带齐。上次我们去丽江写生,他居然带了个便携式咖啡机,说早上要喝现磨的咖啡,笑死我了。”
迟衍听着他们聊天,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他能想象到俞哲认真打包东西的样子,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却心思细腻的人,总能把身边人的需求都考虑到。
就在这时,迟因法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俞哲”的名字。他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接起电话,语气轻松:“怎么了?东西收完了?上来吧,菜快切好了,就等你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俞哲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平时的沉稳截然不同:“因法,有个事儿,你……下来吧。”
迟因法脸上的笑意顿住了,心里莫名咯噔一下。他能听出俞哲语气里的不对劲,那种凝重像是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怎么了?”他皱起眉头,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你直接说不就好了?干嘛还要我下去?”
“你下来检查一下车吧。”俞哲又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挂了电话,迟因法的脸色不太好看。他转头看向迟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哥哥,我下去看看俞哲怎么了,可能是车子出了点问题。”
迟衍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看出了他眼底的不安,轻轻点头:“嗯,小心点。”
“很快就回来。”迟因法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解下围裙,快步走出了厨房。
客厅里的阳光依旧温暖,可迟因法走后,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莫名的压抑。周云路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停下了切菜的动作,挠了挠头:“俞哲怎么了?听起来怪怪的。”
迟衍没说话,只是走到客厅的窗边,往下望去。能看到楼下停着的俞哲的车,俞哲站在车旁,背对着楼道口,身影显得有些孤单。迟因法快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些什么。然后,俞哲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递到迟因法面前。
“一会儿问问吧。”沉默半晌,迟衍才说。
距离有点远,迟衍看不清那个东西是什么,只看到迟因法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没能驱散他身上突然涌出来的寒意,他的肩膀绷得很紧,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迟衍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一种莫名的不安顺着脊椎往上爬,让他指尖都泛起了凉意。他不知道俞哲给迟因法看了什么,却能感觉到,那一定是件很糟糕的事情。
楼下,迟因法盯着俞哲手里的黑色小东西,大脑一片空白。那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定位器,外壳光滑,上面还带着点金属的冷光,看起来很新,不像被用过很久的样子。
“定位器。”俞哲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刚才收拾后备箱的时候,在备胎下面发现的,粘得很牢,要不是我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根本发现不了。”
迟因法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定位器,像是要把它看穿一样。这个东西,像一根尖锐的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他的心里,把他一直以来的安稳和侥幸,都戳得粉碎。
“型号很新,电量充足。”俞哲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凝重,“应该是刚放上去没多久,而且一直在工作,也就是说,我们从昆明出发,到大理的这一路,还有在这边的这些日子,我们的位置,一直都被人实时掌握着。”
“我们在哪里,父母早就知道了?”迟因法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他以为自己带着迟衍逃离了昆明那个令人窒息的家,以为大理的苍山雪、洱海风能给他们一个安稳的角落,以为他们终于可以摆脱父母的控制,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现在,这个小小的定位器,却告诉他,他的逃离,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俞哲轻轻点头,眼底带着同情似的:“对。除了他们,没人会这么做。他们一直都在盯着你们,只是没戳破而已。”
迟因法感觉一瞬间,世界快要崩塌了。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靠在冰冷的车身上,寒意顺着衣服蔓延到全身。他想起自己带着迟衍来大理的路上,迟衍靠在他肩膀上睡着时安稳的样子;想起他们在古城里逛小店,迟衍戴上刻着自己名字的银镯子时,眼底闪过的笑意;
想起迟衍流鼻血时,依赖地靠在他怀里的模样。他本以为,这些美好会一直持续下去,他们会在大理有自己的画室,有自己的小日子,迟衍的抑郁症会彻底好起来,他们会永远这样安稳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现在,这个定位器像一盆冷水,把他所有的憧憬都浇灭了。他能想象到,父母在另一边对他们的看法,知道了迟衍的状况,他们只是在暗中观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打破这一切。
迟衍好不容易才好起来,他不能让迟衍再回到以前那种压抑痛苦的状态,不能让那些黑暗的过往再纠缠着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迟因法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的慌乱和痛苦已经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他不能慌,他是迟衍的依靠,他必须冷静下来,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这个定位器,你先收好。”迟因法伸出手,声音已经恢复了平稳,“别让云路知道,他年纪小,受不了这个。”
俞哲点了点头,把定位器放进自己的口袋:“放心,我不会说的。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换个地方?”
“不用。”迟因法摇了摇头,目光望向楼上的方向,那里有他最在乎的人,“换地方解决不了问题,他们想找,总能找到。而且,哥哥刚在这里安定下来,我不想让他再折腾了。”他顿了顿,语气坚定,“先看看情况,我上去跟哥哥说一声。”
俞哲看着他的样子,点了点头:“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说。”
迟因法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楼道口走去。脚步一步步踏上台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迟衍说这件事,他怕迟衍会害怕,会退缩,会回到以前那个沉默寡言、封闭自己的状态。可他又不能瞒着他,他们是要一起走下去的人,任何事情,都应该一起面对。
推开门走进客厅时,迟衍正站在窗边等他,周云路则坐在沙发上,一边刷手机一边哼着歌,还没察觉到异常。看到迟因法回来,周云路立刻抬起头:“怎么样?车子没事吧?俞哲怎么了?”
“没事,小问题,已经解决了。”迟因法对着周云路笑了笑,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看向迟衍,“哥哥,你跟我来阳台一下好吗,我有话跟你说。”
迟衍能感觉到他眼底深处的疲惫和凝重,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跟着他往阳台走去。
阳台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客厅里的声音和阳光。大理的午后风很轻,带着洱海特有的湿润气息,吹在脸上,有一丝微凉。远处的苍山被云雾缭绕着,山顶的雪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宁静而遥远。
迟因法转过身,看着面前的迟衍。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头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眼神透亮,带着一丝担忧地望着他。他忽然觉得,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能看着迟衍的脸,能守在他身边,就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哥哥,有件事,我要跟你说。”迟因法的声音很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俞哲刚才在车后备箱里,发现了一个定位器。”
迟衍的目光微微一凝,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握着阳台栏杆的手指轻轻收紧了些,指节泛出淡淡的青白。
“是爸妈放的。”迟因法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也就是说,我们从昆明到大理,还有在这里的这些日子,我们的位置,他们一直都知道。”他屏住呼吸,紧紧盯着迟衍的脸,生怕看到他露出害怕或者抗拒的表情。
然而,迟衍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望向远处的苍山,眼神平静得像是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情绪。风吹起他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眉眼,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迟因法心里有些慌了。他宁愿迟衍骂他、怨他,也不愿意看到他这样沉默。这种沉默,让他觉得很无力,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握住迟衍的手,他的手有些凉,迟因法用自己的掌心紧紧裹住他,试图传递一点温暖:“哥哥,你别害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我们可以想办法,我们……”
“我知道。”迟衍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他转过头,看向迟因法,眼底没有害怕,也没有慌乱,只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平静,“我早就该想到的,他们从来都不会轻易放手。”
以前在昆明的时候,父母对他的控制欲就极强,他的工作、他的生活,甚至他的社交,都要在他们的掌控之下。他以为逃离了昆明,就能摆脱这种控制,可现在才发现,有些羁绊,不是靠逃离就能斩断的。
迟因法看着他平静的样子,心里更疼了。他知道,迟衍不是不害怕,只是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心里。
迟因法伸手,轻轻抚摸着迟衍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哥哥,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出发前没检查车子,才让他们有机可乘。你要是不想待在这里了,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换个地方,去丽江,去香格里拉,去哪里都好,只要你想。”
迟衍摇了摇头,反手握紧了迟因法的手。他的手指有些用力,像是在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又像是在给予对方力量:“不用换地方。”他的目光很坚定,“这里很好,有你,有阳光,有洱海,我不想走。”
这些日子在大理的生活,是他这辈子最安稳、最幸福的时光。在这里,他不用面对父母的苛责,不用承受工作的压力,不用独自面对那些黑暗的情绪。
迟因法的陪伴像阳光一样,一点点驱散了他心里的阴霾,让他重新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他不能因为一个定位器,就放弃这一切。
迟因**住了,他没想到迟衍会这么说。他以为迟衍会害怕,会想要逃离,可迟衍的坚定,超出了他的预期。
“而且,”迟衍的声音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柔和的光芒,“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他们是我的父母,有些事情,总要面对的。”
以前的他,习惯了逃避,习惯了封闭自己,可现在,他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有了想要珍惜的生活,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懦弱了。
迟因法看着他眼底的光芒,心里的不安渐渐消散了。他知道,他的哥哥,真的好起来了。那个曾经需要他小心翼翼呵护、生怕一碰就碎的人,现在已经有了面对风雨的勇气。
“那我们该怎么办?”迟因法的声音放柔了些,他尊重迟衍的决定,无论迟衍选择什么,他都会陪着他。
迟衍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望向远方的天际,那里的云卷云舒,宁静而自在。他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释然:“明天,和家里人打个视频吧,也过年了。”
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往年的春节,他都是在昆明和父母一起过,气氛压抑而沉闷,充斥着父母的抱怨和苛责。可今年,他想换一种方式。
他想告诉父母,他现在很好,想告诉他们,他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想试着和他们沟通,哪怕结果可能不尽如人意。
迟因法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欣慰,但更心疼。
“好。”迟因法握紧了他的手,语气坚定,“明天我陪你一起打。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由你决定,我永远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