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雨终于歇了。
清晨的阳光像被揉碎的金箔,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透过纱窗落在迟衍的手背上,带着暖融融的温度。迟衍推开窗,湿润的泥土气息混着巷口烤乳扇的甜香扑面而来,楼下的银杏叶被雨洗得发亮,黄得像打翻的调色盘。可这份难得的明媚,却让迟衍心里隐隐发慌,像有什么东西悬在半空,落不下来。
他刚想深吸一口气,后背就贴上了一片温热。迟因法穿着松垮的灰色家居服,从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黏糊糊的:“哥哥,天晴了,我们去翠湖吧?听说红嘴鸥都飞回来了,我想给它们喂面包屑。”
迟衍的身体僵了一下,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动了动胳膊,想挣开少年的怀抱,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别闹,煎蛋要糊了。”厨房里的平底锅正发出“滋滋”的声响,鸡蛋边缘已经泛起焦色。
可迟因法偏不撒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些,故意把脸蹭了蹭他的颈窝,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撒娇的意味:“好不好嘛哥~你都好久没陪我出门了,再这样下去,你都要和你的报表过一辈子啦。”
迟衍的肩膀轻轻颤了颤,他沉默几秒,把煎蛋翻了个面,低低地应了声:“……好。”
话音刚落,客厅里突然传来一阵特别的铃声——不是迟衍常用的工作提示音,是一段舒缓的钢琴曲,他只在接母亲电话时用过。迟衍的动作猛地顿住,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刚才被阳光烘暖的气息,好像一下子就冷了。他快步走到客厅,拿起手机的瞬间,指尖微微发颤。
屏幕上只有一条短信,发件人备注是“妈”,内容短短一行,却像一块冰砸在他心上:“小衍,我下午的飞机到昆明,我们谈谈。”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得晃眼,可迟衍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指节泛白。他抬眼看向迟因法,少年正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脸上满是期待,像只等着被投喂的小兽。那份纯粹的欢喜,让迟衍心里的不安更甚——他不敢想象,要是母亲真的发现了什么,这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年,会有多难过。
“怎么啦哥哥?”迟因法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凑过来想问清楚,伸手想去碰他的胳膊,却被迟衍轻轻避开了。
迟衍转过身,眼神有些复杂,像是在掩饰什么。他往厨房走,声音尽量放得平淡:“没事,今天可能不能陪你了,明天好不好?临时有点儿事儿。”
迟因法脸上的期待瞬间垮了下来,像被霜打了的向日葵,眼眶微微泛红,却还是强撑着挤出个笑脸:“好吧,你去忙吧,我在家画画。”
迟衍把煎蛋和牛奶端到桌上,又给迟因法剥了个茶叶蛋,指尖捏着蛋壳,动作比平时慢了些。他看着少年低头戳着煎蛋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可话到嘴边,还是只说了句:“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没等迟因法吃完,迟衍就拿起外套往门口走。他换了件深色的风衣,围巾歪歪地挂在脖子上,临出门时,还回头看了一眼——迟因法正趴在餐桌上,偷偷看他,眼神里满是失落。迟衍的脚步顿了顿,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转身关上了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心里的阴云,比之前的雨天还要沉。
迟衍刚踏出单元门没几分钟,客厅里的手机就响了。迟因法拿起一看,是俞哲打来的——这家伙平时有事都是微信说,很少打电话。他接起电话,语气里还带着点没睡醒的迷糊:“喂?咋了?”
“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激动。”俞哲的声音有点奇怪,像是在刻意压低,还带着点犹豫。
迟因法没当回事,笑着说:“你说啊,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我能激动啥。”
“阿姨……回来了。”
“什么?”迟因法手里的手机差点没拿稳,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她从法国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俞哲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刚收到消息,下午的飞机到昆明。因法,我们见一面吧,有些事,得当面跟你说。”他的语气带着点问句的意思,却又坚定得不容拒绝。
迟因法心里乱糟糟的,俞哲的话像一块石头,砸得他脑子嗡嗡响。他没多想,一口答应下来:“好,在哪儿见?”
“我店里。”俞哲说,“我把店关了,你直接过来就行。”
挂了电话,迟因法抓起外套就往外跑。小区门口的银杏叶被风吹得落了一地,踩在上面沙沙作响。他一路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阿姨回来,俞哲要跟他说什么?和哥哥早上的反常,有关系吗?
俞哲的店在文化巷里,是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平时就他一个人守着,挣不挣钱无所谓,纯属兴趣。迟因法到的时候,店门果然关着,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俞哲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一股檀木的香气扑面而来。俞哲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没做完的木梳,周云路也在,正帮他整理桌上的工具。看到迟因法进来,俞哲放下手里的活,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复杂。
“怎么了?”迟因法走到他面前,心里的不安压得他喘不过气,“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我妈回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俞哲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因法,你和你哥……最近怎么样?”
“好着呢。”迟因法下意识地说,心里却更慌了,“我们能有什么事?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绕圈子了。”
俞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下定什么决心。过了几秒,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炸在迟因法耳边:“我是说……要不趁早……结束吧。”
“你说什么?”迟因法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他,“俞哲,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和迟衍,趁早结束吧。”俞哲抬起头,眼神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他的话,却像一把刀,狠狠扎在迟因法心上。
迟因法瞬间就炸了,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他往前走了一步,指着俞哲的鼻子,声音都在抖:“你什么意思!我好不容易才跟哥哥在一起,你让我们结束?俞哲,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俞哲依旧很平静,他看着迟因法,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因法,你们这样,迟早会被发现的。你有没有想过,被发现了怎么办?你哥那病,经不起折腾,你呢?你能承受得住别人的眼光吗?”
“被发现又怎么了!”迟因法吼了出来,眼眶瞬间红了,“我们在一起,碍着谁了?别人怎么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俞哲,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帮我就算了,你还劝我们分开?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俞哲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周云路想劝他,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迟因法胸口发闷,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可看着俞哲平静的样子,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隔了很久,俞哲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阿姨,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迟因**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们俩的事。”俞哲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愧疚,“是我告诉她的。”
“是你说的?”迟因法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一直以为,他和哥哥的事藏得很好,没人知道,他甚至没想过,有一天会被家里人发现。可现在,俞哲告诉他,他把一切都告诉了阿姨——那个对哥哥一向严厉,连打电话都只问“成绩”“身体”的女人。
“以后发现不如现在知道,你们总要面对的...”
心里的火气瞬间就爆发了,像被点燃的炸药桶。迟因法冲过去,一拳打在俞哲脸上,用了很大的力气,手都麻了。俞哲“嘶”了一声,捂住脸,嘴角很快就泛出了红。
“俞哲!你妈的!”迟因法吼道,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凭什么告诉她!你凭什么替我们做决定!我们在一起,碍着你什么事了!”
“因法,你别激动!”周云路赶紧挡在俞哲身前,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担忧,“有话好好说,干嘛打人呢?俞哲也是为了你好啊。”
迟因法看着周云路,又看了看捂着脸的俞哲,心里的火气慢慢降了点。他知道打人不对,尤其是打俞哲——这个从小跟他一起爬树掏鸟窝,在他被人欺负时会站出来保护他的发小。可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像堵在喉咙里的石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只能通过这种笨拙又冲动的方式发泄出来。
他沉默了一瞬,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到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周云路走过去开门,迟因法转过身,看清来人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是迟衍。
迟衍站在门口,穿着那件深色的风衣,围巾比早上整洁多了,脸色很白。他的目光落在迟因法身上,又扫过俞哲泛红的脸颊,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像是惊讶,又像是失望。空气瞬间凝固了,迟因法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他听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怪自己?
迟衍没说话,只是走进来,拉着俞哲和周云路走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他的声音很轻,迟因法离得远,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看到他微微蹙着眉,偶尔点头,俞哲的表情也慢慢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迟衍走回来,站在迟因法面前,声音很轻:“走了,因法。”
迟因**愣地看着他,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可正是这种平静,让迟因法心里更慌了。他跟着迟衍往外走,脚步像灌了铅一样重,巷口的风很大,吹得他眼睛发酸。
走到银杏树下时,迟衍忽然停住脚,转过身看着他。他的目光落在迟因法泛红的眼眶上,又扫过他攥得发白的拳头,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因法,以后不要打人,好吗?”
迟因法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太激动了,”迟衍的声音软了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碰了碰迟因法的头发,“但是不许这样。俞哲是你最好的朋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该动手。”
迟因法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没忍住,往前凑了凑,几乎要碰到迟衍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哥,俞哲把我们的事告诉妈妈了,妈妈回来了,她肯定要拆散我们的,怎么办啊……”
迟衍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看着少年泛红的眼睛,像被雨水打湿的小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迟因法的手,掌心很暖,带着点薄汗,却很有力。“别怕,”他说,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定心丸,落在迟因法心里,“有我呢。”
风把银杏叶吹得落在两人肩头,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照下来,暖烘烘的。迟因法看着迟衍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带着坚定的温柔。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在这棵树下,迟衍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了他,说“别冻着”。那时候的心意还藏在心底,可现在,这份藏在细节里的喜欢,已经成了彼此的底气。
“哥,”迟因法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点哽咽,“不管妈妈说什么,你都不能跟我分开,好不好?”
迟衍的耳朵尖又红了,他别过脸,不敢看迟因法的眼睛,却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好。”
阳光依旧明媚,巷口的烤乳扇香气还在飘,迟因法握着迟衍的手,心里忽然就踏实了。他知道,妈妈回来肯定会带来很多麻烦,未来的路可能会很难走。可只要身边有迟衍,只要他还握着自己的手,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怕——因为他知道,这个沉默拧巴的哥哥,会用他自己的方式,把他护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