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陆凛“哐当”一声踢开,顾明渊整个人半挂在他肩膀上,像一条刚捞上岸的鱼,衣服皱得不像样,发丝糊在额前,酒气夹着汗味,从他身上慢慢蒸腾出来。
“到了。”陆凛冷声。
“唔……”顾明渊低低地应了一声,脚一落地便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好歹自己还能找到门的方向,但下一秒就脚下一歪,直接被陆凛提着后领拎进门去。
刚进屋,迎面蹿来一团柔软。
“喵呜——”
一只重点色布偶猫顶着一张黑黢黢的小脸,踩着粉红肉垫,摇着蓬松大尾巴冲了上来,围着顾明渊脚边蹭了两圈,仰头叫得可怜巴巴,一双蓝色眼睛写满了控诉。
“哎呀……米夏……”顾明渊低头看猫,嘴角露出几分柔软的笑,酒意让他说话带了点鼻音,“对不起啊宝贝……今天回来晚了……爸爸给你道歉好不好?”
陆凛站在门口,眉头皱得死紧。他低头看了那只猫一眼,米夏也看他一眼,仿佛在用眼神说:你是罪魁祸首。
就差对着他炸毛哈气了。
顾明渊摸着猫脑袋,含糊说:“帮我……帮我拿个猫罐头来,我喂完就躺会儿……厨房柜子第二层……在冰箱旁边那柜子……”
说完他也不管陆凛听没听清,像块耗光电量的电池一样扑倒在沙发上,脸贴着靠垫,呼吸有点粗,连鞋都没脱干净,一只还挂在脚尖。他抬手指向某个方向,示意陆凛往那里去。
陆凛看了他两秒,走向厨房——准确来说,是他以为的厨房。
他推门进去,一股潮气扑面而来,眼前是一面镜子、一排漱口杯和护肤品,以及一个智能马桶。
“……”
顾明渊躺在客厅打了个嗝。
陆凛捏了捏眉心,语气已经透出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顾明渊,那是卫生间。”
“哦……哈哈……抱歉……”沙发上传来一声含混的笑,语气倒是相当心安理得。
“左边……左边第二个门,白色那个。”
陆凛深吸一口气,默默退出来,这回终于摸到真正的厨房。他走进去,打开冰箱旁柜子,果然看到整齐码放的一排猫罐头。他拿出一罐扭开,倒进猫碗里。
米夏欢快地跳上高脚桌,“喵呜”一声低叫开始埋头猛吃,尾巴高高耸起。
陆凛没再理它,从橱柜里取了玻璃杯接水,又翻了翻橱柜,听见顾明渊在沙发上嘟囔:
“左上柜子里……有醒酒药……蓝色盒子……”
他伸手打开柜门,果然找到一盒药片。
回到客厅,顾明渊正侧身窝成一团,衬衫领子敞得更大,露出一点锁骨,脸贴在靠枕上,眼神涣散却又湿漉漉地看着他。
陆凛递上水和药:“吃。”
顾明渊接过药片,仰头就着水吞下去。
“谢谢你啊……”他声音低下来了,像突然想起什么,语调有些疲倦,“我一个人住……如果不是你,我今天可能真的要死在路边。”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莫名带着点真心实意的悲凉。他手还捏着那只玻璃杯,微仰着头,眼神忽然定住。
就那么直直地望着陆凛。
目光带着点灼热,混着酒意,没了平日里的锋利。
陆凛被他看得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他说,想把头别开,却终究没能真正移开目光。
顾明渊没听懂,又或者醉得根本不打算回应,他只是定定地盯着对方,眼里一点点有了红意,嘴角却轻轻一扯,像要笑。
然而,下一秒——
“呃……呃……”
顾明渊猛地捂住嘴,身子一缩,整个人往前一弯。
“喂——”
陆凛脸色一变,来不及后退,就见顾明渊低头一口吐在了自己面前,溅了一点在地毯上。
“……”
客厅陷入短暂的死寂。
陆凛缓缓吸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又看看地上的米夏,它好像也吓得停了动作,圆圆的眼睛瞪得老大。
顾明渊咳嗽两声,整个人虚脱得不行,小声喃喃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以为药能压下去……”
“闭嘴。”陆凛咬着牙。他站起身,脱下上衣甩在一边,深吸一口气,开始整理残局,冷静得像在清理命案现场。
顾明渊抱着抱枕一动不动,头发乱蓬蓬地糊在脸上,气若游丝地说:“你还是走吧……我已经丢人到这种程度了……”
陆凛看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
“你是丢人,但不是第一次了。”
顾明渊:“……”
“把你自己擦干净,等我拖地。”陆凛翻出一包湿巾扔过去,“下一次少喝点,不然就算回了家也得死在地板上,猫可救不了你。”
“喵——”米夏仿佛应声,抬起头叫了一声。
顾明渊沉默了几秒,终于轻轻笑了,抱着抱枕闷声道:
“你以前明明话没这么多的。”
陆凛没看他,只甩出一句:
“你以前也没这么能吐。”
*
顾明渊是被阳光晒醒的。
刺眼的金色光线穿过落地窗帘的缝隙,洒在床头,沿着他的脖颈一路滑落到胸前,温暖唤醒了痛觉——意识尚未回神、神经却已经隐隐察觉不适。
他头痛欲裂,喉咙发干,嘴里泛着难闻的酒后苦味。胃像被火灼过一样,整个人沉沉地陷在床垫中央,如果不是知道世界上没有鬼,他真的会怀疑自己被鬼压床了一整夜。
他呻吟了一声,眉头紧蹙,手下意识地从被窝里摸索出来,搭在额头上。
痛。
还有腰,隐隐发酸。他动了动,背部传来细微的牵扯感,似乎昨晚睡姿极不自然,还有一种身体内外都被人粗暴地翻过一遍的疲惫……他猛地一皱眉,不敢再往下想。
模糊中,他感觉到床边有动静。
有人坐在床沿,背对着光,轮廓模糊而沉静。
不知怎的,他竟然对那个人影一点敌意都没有,也压根没去想自己家里怎么还有另外一个人,下意识地喃喃出声:“……现在几点了?”
对方也相当配合地回复他,声音低低地响起:“早上九点半。”
“九点半?”顾明渊骤然清醒了三分,手猛地掀开被子,试图坐起来,“我今天——”
“今天是周六。”对方轻声提醒,语气不急不缓,像是提前料到他的反应。
顾明渊动作一滞,整个人一下又躺了回去,深深地埋进枕头。
他闭上眼,喉咙里滚出一声极轻的咒骂:“……不早说。”
脑袋太痛了,身体也不对劲,像是昨晚喝多了做了不少梦,还梦见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的猫。
米夏此刻正蹲在床头柜上,神态懒洋洋,尾巴高高立起来,那是猫咪兴奋时才有的表现。
而床边那个人,正拿着猫条和逗猫棒一点点地逗着它,手法熟练得过分,连力道和节奏都拿捏得刚刚好。
“米夏……”顾明渊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点不自觉的怀疑,“你居然不咬他?”
那人没回应,只是手上动作一顿,然后继续轻轻撕开猫条包装,小心地递到米夏嘴边。
直到感受到顾明渊的注视越来越不可忽略,那人才缓缓转过头来。
一张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脸,出现在晨光之中。
陆凛。
顾明渊瞳孔缩了一下,仿佛整个人的意识从宿醉的浓雾中被硬生生地拉了出来。他手撑着床,一寸一寸地坐直身子,动作小心翼翼,不敢置信地盯着陆凛看了好一会儿,颇有些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你——”顾明渊坐起来,被子滑落到腰间,“……你怎么还在?”
陆凛却神色平淡,眉头都没挑一下,只用那双淡而锐利的眼睛扫了他一眼,似乎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顾明渊张了张嘴,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昨晚卫生间的打电话片段、车上说的胡话、还有……模糊的拥抱、冰凉的瓷砖、他躺在某个怀抱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蠢话。
他又想起自己这会儿身上只穿着条内裤,上半身全/裸,腰还酸,嗓子还干,天知道有没有吐人家一身酒气和秽物。
“我昨晚……”他语气虚虚的,像是没电的喇叭,“是不是——”
“没有。”陆凛打断他,语气清冷,“你喝得跟条死鱼一样,我连你衣服都只能剪了脱。”
“……”
顾明渊顿了半天,终于抬手摸了把脸。
“……谢谢。”
陆凛没说话,只是弯腰把猫条最后一截塞进米夏嘴里,随后起身,上半身赤/裸着。
他肩膀宽阔,肌肉线条干净,像是习惯了规律健身的身材。阳光打在他背上,微微浮现的红色抓痕清晰可见,似乎是某种……运动造成的,或许,也可能是工作时留下的痕迹。
顾明渊眼神不小心滑过去了一瞬,连忙别开脸。
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你为什么没穿衣服?”他语气勉强平静,嗓子却有点哑。
“你吐了我一身。”
“……”
“衣服扔洗衣机了,洗完晾起来了。早上没找见你这儿有合适的,先没穿。”
顾明渊像被人当头砸了一锤,面色一僵,喉结滚了滚,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空气陷入一种复杂的静默。
猫舔完最后一截猫条,晃着尾巴跳下柜子,蹭了蹭陆凛的腿,竟没被他嫌弃。陆凛低头看了它一眼,伸手顺了顺它脑袋上的毛。
这场景怪得要命。
明明是自己家,顾明渊却有种格格不入的局促感,他不大自在地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闷声说:
“那边衣柜里有稍微大一点的衬衫,你可以试试。”
陆凛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转身往衣柜走去,又抛下一句:
“起来洗个澡,酒味太重了。”
“……嗯。”
顾明渊盯着他的背影,许久没动。他看着自己乱糟糟的床、地上落着一只剪开的衬衫袖子,还有那一身坦然的陆凛。
头疼。像是有一根钝钉,在太阳穴附近缓慢地拧进骨里。他闭着眼捏了捏眉心,耳边回荡的却不是耳鸣,而是一段破碎得几乎辨不清来源的记忆:
昨夜,模糊又湿热。
他记得自己是被抱着走进门的,脚软得几乎站不稳,然后有人给他倒了热水,塞了一颗醒酒药。他含着药,吐气都发烫。那个一向板着脸的男人半跪在沙发边,脱掉了上衣,喘着气压着他。
然后是那句话——
“你可别后悔。”
粗哑的嗓音,像是被克制压得喘不过气,那是一种临界边缘的狠劲儿,不像玩笑,而是在警告他,又或者是自我警告。
顾明渊神情微变,抬眼盯着已经回到床边的男人。
陆凛已经穿上一件熨帖整洁的衬衫,袖口扣得一丝不苟,刚刚那点若隐若现的野性全被藏了回去。
“……昨晚我们真的没发生什么?”
他终究还是问了,试图让语气显得自然,结果语调却压得更低,连地面上舔爪子的米夏都被惊动了,抬头“喵”了一声。
陆凛一边系袖扣,一边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们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