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没有课了。但是下午全校有个镇教会的到校宣讲,人人必须出席,笛敏就只能继续待在校内,待到宣讲完结才走。
午休之前,她就去到教学楼旁边的小图书室里坐着,那儿又热又破旧,书架和书没人保养,室内一股发霉的味道。图书室入口处种着一棵老橡树,树荫落在地面上,坐在窗边的话还算有风吹进来。
笛敏就躲在一个从外面看不到的角落,开始读她复印回来的期刊论文。
笛敏自小聪明过人,读书过目不忘,成绩从上学起就没跌出过全校前三,因此她很少关注同龄人还在头痛的简单教科书,还花了大量时间在吸收远超自己年龄阶段会接触到的知识。
在未分化前,父母把她这种杰出的天赋当作成为未来优秀Alpha的标志,他们尽其所能提供资源给笛敏学习,还责令笛敏的Beta哥哥努力打工,给她挣钱请好老师来做家教,还到市里搜罗那些陈旧的教科书,物理、化学、数学、生物甚至天文……笛敏的语文和语言也考得非常好,但她最喜欢的还是理科。
在十四岁前,笛敏过着的是把她捧在手心怕化了的生活,她那超乎想象的学习能力,让她在九岁吸收完初中的课程,后来多次跳级,开始自学高中的课。十一岁时,她拥有了一位从州首府大学返乡的老师给她做家教,她逐渐确立了自己对生物学的兴趣,同时医学方面的知识也被她列入了重点,到了十三岁,她已经在看大学的课程了。
如果她能分化成一个Alpha,哪怕是个Beta,她的成绩也肯定拿到佩尔贡国立大学的奖学金,成为一个让我们骄傲的俄勒尔州人,那名老师如此肯定地说。
笛敏的父母都觉得她肯定能成为未来的工程师、医生、或者大科学家,带领他们走出家境不佳的处境。
然而,这一切美好期望,都在笛敏分化成Omega的一刻变成了泡影。
父母在那刻几乎要崩溃,她大骂笛敏辜负了他们的信任和金钱,在笛敏头次遭遇发热而痛苦得浑身发抖时,她的家人没有一句问候和关怀,也没有买抑制药给她吃,只有无尽的谩骂和哭泣,阴云在那夜笼罩了他们破旧的小房子,似乎再也不会散去。
一个Omega在俄勒尔州是没有未来的,更没资格接受教育,她的父母对此深信不疑。
连笛敏的Beta哥哥都冷眼旁观,觉得自己那么多年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全都白费了,他和父母只是给了一点食物和钱给笛敏,就让她自己坐上公车,随便滚去哪里自谋出路——毕竟,笛敏可是连大学的教科书都能看懂,出去找个工作也不成问题吧。
从此笛敏就和家庭斩断关系,至今再没联系过。
笛敏专心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不知不觉两小时就过去了,她正想休息一会,却见到有人走进了图书室。
是班上的其中一个Omega,名字叫做伯克的男生,他夹着书走进来,选了个板凳坐下,背对着笛敏,把书摊开了。
可能因为看论文累了,笛敏观察了一下男生的背影,却发现,对方那件皱巴巴的蛋黄色衬衫下露出了一角白色,是贴在脖子后的纱布。
笛敏轻轻皱起眉头。
也许这男生是被标记了。
在戈纳镇,不管男女,Omega脖后突然贴着纱布出现,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是Omega在某夜突然被标记了的标志。受了伤的腺体很敏感,要是咬的伤口深,不好好消毒处理就可能感染,严重的引发了过敏,甚至会威胁到Omega身体机能。
笛敏想:幸好自己的头发还算长,能遮住腺体,不然真是个大麻烦。
而且雷蒂娜还给她涂了很贵很有效的药膏,伤口就能更快地愈合了。
成为Omega真是辛苦。笛敏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几分钟后复低下头,重新投入工作。
笛敏看着手上那些被写得密密麻麻的复印件,又翻开笔记本,看着自己书写的研究方案。
现在她的私人实验要怎么进行下去,钱真的是个大问题。
笛敏手上只剩下不到两百特比的纸钞了。以前她每月都打工,她做过超市销售,给杂货店干过活,还在纳税季替镇上的商会和商店整理单据来赚钱。后来,她开辟商机,悄悄给愿意出钱的中学生辅导作业,偶尔还能从市里的社区学校接到代做论文的工作,自从离开家后,她就努力用自己的头脑来谋生。
有些有钱人家的Alpha孩子贪玩懒学,从高中开始就付笛敏钱包办作业,那些人哪怕花了钱进去首府大学,写得还是那些一看就水得要命的毕业论文。
这倒是正中笛敏下怀,她要求那些人寄她教科书、教学资料和相关的科研杂志,她全程跟踪,用电报或者电话的方式反馈过去,借此换取金钱和其他各种的方便。
一来二去,邻近几个镇子乃至市里,都知道有这么个学霸女孩专接这种差事,笛敏的生意就越做越大了。
笛敏收费很贵,但服务好,出货快,她还不是校内人不怕被查,那些有钱人家的傻孩子都乐得有人给他们做作业,因此笛敏在高中时每月能赚个一两百特比,后来在毕业季几个月能一次性赚上两千。
而且,她除了要钱,还要求客户提供一些最新出版的专业书籍来做伴手,有个成天在佩尔贡国立大学混日子的Beta就定期给她寄送国内各大生物学和医学杂志,反正他不缺钱,给笛敏定几本书就当是友情赠送了。
但这种肥差并不是时时都有,多数时,等笛敏交了水电和房租,加上生活用品还有学费,她的积蓄消耗的所剩无几了。
然而没办法,好歹当下她还能厚着脸皮欠雷蒂娜房租,至少先把实验进行下去吧。
笛敏继续研究复印本,又在纸上写写画画,调整实验思路。
笛敏在租屋饲养着实验用小鼠,她通过几个老客户,从首府大学还有市里的医药实验室给她搞了一批不要的废鼠回来,有些品种不一,笛敏只能耐心收集,就权当练手。因此家里的实验房,就全是老鼠排泄物的味道。
笛敏计划的实验其实不难,但她使用的是南方民间用来抑制发热的草药悬铃花,因此在以化学药为主的抑制药领域中鲜有研究。
她用化学试剂把实验小鼠处理成类发热状态,再用直接喂食草叶、熬煮药汁再喂食的方式让小鼠服下,然后用喂食了常见抑制药的小鼠以及空白组作为对照,是她简陋的实验条件下唯一能做到的研究方式了。
更何况在戈纳镇,没有Alpha帮忙,抑制剂是很难搞到手的,每一只喂食了抑制药片的小鼠都弥足珍贵。
别的Omega用抑制药是救命,她搞来抑制药却是为了做研究。
至于自己的发热期?咬着牙忍过去就是了,再不济,就用捣碎的悬铃花敷着腺体,虽然这种草药直接接触腺体会存在很大的副作用,但是笛敏也只能这么做了。
然而三个月过去,在她记录完十二只共三组小鼠后,发现结果不如理想,还有三只小鼠死亡了。她得调整一下试验方案,今早她都在思考要怎么做。
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她收起本子,经过那位Omega男生的身边,离开图书室,前往食堂。
然而,笛敏才刚去拿了食物坐下来,食堂角落的一群学生却像是等候已久似的,迅速过来围住了她。
“哎哟。你今天穿得可真漂亮。”为首的一个男生Alpha说,还吹起了口哨。“能让我赏光坐在你旁边吗,大美女。”
笛敏盯着他们,三男两女,全都是学校里有名的校霸,而且还是高年级。
“我听你们班人说有个Omega小贱人,平时穿得像捡垃圾的,今天一来上课却全身都是新衣服,哈,我就慕名过来看看了。”一个女Beta咧着嘴说:“说啊,你这衣服是哪里偷来的?”
笛敏只是冷冰冰地盯着他们。
“说啊,哪里偷的!不说我们就扒光你的衣服!”一个男Beta抽着鼻子恐吓道。
“你扒啊。”笛敏冷笑,“我看到鲁本老师在那边吃饭呢。信不信我喊他过来?他最讨厌你们这帮成绩不好的吊车尾了,你不是没尝过他教鞭的味道吧。”
“不要给我耍嘴皮子!”男Alpha说:“你这种Omega待在学校里都是占地方,想我们放过你,就交三百特比,今天下课前给我掏出来!”
“我没钱。”
“没钱?你跟一个富婆租了房子,还说你没钱?”另一个女Alpha大声说。
“我就是没钱。你要说我有钱,那都藏在我这里呢。”笛敏冷笑着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本事就把我的脑子割下来卖啊。”
“你的脑子有屁用,还不如我把你的腺体割下来还值钱一点呢!”男Alpha咆哮道。
“呸。Omega的腺体也不值钱。这烂玩意还不如没长,做个Beta还有用一点呢。”男Beta阴阳怪气地说道。
“哈?你觉得你一个成天挂科的Beta能比我这种Omega好到哪里去吗?没腺体还能有优越感了?”
笛敏露出了狠戾的笑容,一瞬间盯得那Beta心底有点发毛。
“德贝·鲁斯顿。你不要以为在你旁边那群人背后没有笑过你。”笛敏冲着那Beta大声说:“我想想,你家Alpha母亲是不是又拿你的Omega父亲出气了?因为你和你的蠢材哥哥都不争气分化成了Beta,看你的脖子和手晒成这样,上周末是刚被赶去采石场加班了?“
男Beta的脸一下子煞白了,他踉跄后退一步,突然就将不信任的眼光投向了他的同伴,却招来了男女Alpha们的一顿骂骂咧咧。
信息有时是比金钱更强大的武器。经过多次被欺凌后,笛敏意识到了这个事情,甚至在高中时,她也没有恳求那些客户帮忙保护她,只是让他们帮忙探听些消息,掌握一些总是找她麻烦的人的情报,尤其是家里不愿外传的丑事。
这座小镇人不算多,消息都长着腿,没一会就能从这家跑到那家,因此笛敏总能抓住那些混蛋的弱点,口头上迅速予以还击。
“你也好不了哪里去啊。托尼·坤本。”笛敏迅速把矛头对准了另一个男生:“你知道你家最近投资牧场失败,家禽都养死了,去年才被洪水刮了个干净,冬天暴雪还冻死了一批羊,欠了那个叫雷蒂娜的女人快十万特比?你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才要向我这种Omega榨钱吗?”笛敏的声音大得整个食堂都能听到。
“住嘴!”那叫托尼的男Alpha面色变得跟猪肝一样,他粗壮的双手紧紧抓住桌边大吼:“你还敢继续说下去!我就掐死你!”
其中一个还没怎么说话的板寸男生突然愤怒地扑上来,一巴掌扇在笛敏脸上:“臭女人,给我的Alpha道歉!”
“你别胡说!”托尼满脸通红地骂道:“滚开!谁是你的Alpha!放屁!”
板寸男生震惊地看了他一眼:“……可是,可是我们都已经。”
“标记一下你又怎么了?妈的,老子的腺体都被你咬肿了,不叫你赔医药费都算你好运了!”托尼大喊。
“哈哈哈。”笛敏听罢大笑出声。
即使是永久标记,要是Alpha玩腻了,也马上会将标记过的人置之不顾,完全不管自己的任性行为可能会给Omega带来多大的痛苦。
什么上天注定的唯一,什么彼此选择的爱,Alpha和Omega之间相互抛弃,相互欺瞒,才是真正的现实。
“疯女人。”两个女生觉得捡不到什么便宜,骂了一句就转头跑了。剩下那对情侣还在对骂。
笛敏被叫去教学处,记过处分,还被口头教育了整整三十分钟,让她写了保证书不要再对同学含血喷人之后,才让她离开。
当她带着肿起来的右脸出席宣讲会时,没一个人敢正眼看她。
下课后,笛敏离开学校,在约定的地方坐上了那辆宝蓝色的小轿车。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了笛敏的脸,他语气有点惊慌:“小姐。你的脸……?”
“抱歉。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笛敏说:“可以的话,能载我去一趟市里吗,我要到格特社区学院的商店买点东西。”
“那来回得两个小时,雷蒂娜女士说你要陪她吃晚餐的。”
“她今早还对你说这辆车子随我用,我想去哪都可以的呢。那请问你现在拒绝送我去市里,算不算是违抗你老板的命令?”
司机被后视镜那道犀利的目光盯得发冷,只得低头说:“好的。我们这就出发。”
“谢谢你。”
车子发动,笛敏转头看着外头的风景,疲倦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