娓娓 第17章 第十七回 哪吒莲花化圣体 敖丙水淹陈塘关

上回说道龙三太子敖丙得知哪吒身殒事，心如刀绞，一声啼血，竟就厥倒过去。这是一口急气哽住，霎时间脸色惨白如纸，没了声息。吓得敖广老泪纵横，急声呼唤，那龙宫众人各色方法用尽，才将三太子这一口气顺了过来。老龙心中也是哀伤，见到爱子悠悠转醒，才起身自顾抹泪。

那小龙醒来犹是悲痛难言，紧捂胸口，全说不出来话，只双眼珠泪横流。龙王只忍泪道：“儿啊，莫哭，龙是天地灵物，没有天上旨意，莫敢自家哭。搅动了风云，无人护你。”

那敖丙闻言，又是一声恸哭，把他桀骜性起来，一时间悲伤化为怒火，点起水族兵将，要杀李靖，为哪吒报仇。敖广前头已叫这些事儿吓得丢了魂，哪里还肯让爱子蹚这浑水。好声劝解不开，只得强下严令，将敖丙囚禁宫中，不准他去。那小龙去不得，夜夜啼哭，他一哭，风云惊动。哭一日，海升三寸，哭十日，已淹了近岸人家。

老龙心中苦痛难言，但见海潮日日涨，孩儿日日哭，天上黑云惨淡，他心中焦急，就也忍不住掬泪。隔着水幕，劝敖丙道：“儿啊，不敢再哭。那哪吒已死了，你就哭得活他？”

小龙他也不抵抗，也不听说话，只默自流泪。敖广知他心中苦痛委屈，却无可奈何，心酸道：“儿啊，陈塘关将要被你哭沉了。再是这般，天庭问罪，为父要和你一道偿了性命了。”

那小龙更不言语，也不止哭，木人般的流着泪。老龙无可奈何，只能叹气走开。独坐宝座之上，心头苦楚，也没有那劝人的话来劝自己，就也落下泪来，哭道：“我儿我儿，你怨上为父。你哪里知道为父的为难！”

再怎样不受重用，天庭就怎敢为一**事杀他的龙三太子？分明是知道龙族暗中有所举动，以此警告打压。那敖广心头后怕，三魂给吓丢了七魄。他的小儿郎初生牛犊不怕虎，岂知其中的利害？彼时天庭初建，即派遣神将杀了东海的几条蛟龙，反谦恭来献功，道说替龙王除了孽蛟，现有龙肝在此，可堪享用。

他那些弟妹就有喜的，有恼的。喜的是真就当成好事，觉得自己威荣；恼的是内务被插手，觉得遭到挑衅。只他敖广一龙惊悚。那都是些修炼千年将要化龙的蛟，怎么就杀得那样平常？敖钦不知分量，就要与天庭动起刀兵，是敖广按下弟妹等众，不等招安旨意来就主动归顺，这才保却了一族性命。

有这等前情，也不由得龙族不谨慎。只是现下见那根苗不正、道行颇浅的凡人，参与封神大战，竟就也能封神。就算他敖广是泥捏的性情，就怎能甘心屈身在这等人下？他那日去李府，并不是为兴师问罪，只打算是借坡下驴，就依凭着哪吒的关系，将敖丙安插进队伍中，不料掀起这翻天的祸事。那日哪吒自刎前定睛看他，敖广不明其意，这些日间他总是不由得记起。也不由得去想，倘若当时自己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那孩子是否就不会走上那样的绝路？只为此事，他就心口发疼，更莫说敖丙现下悲痛至此，真是叫他心如滚油煎的一般。奈何身微力小，如之奈何？

当下孩儿劝止不住，他更是无计可施。心中也是渐灰，漫抹了一把泪，心道，罢了，罢了，若是天庭降罪，等死便是。

有道是怕见乌云就来雨，那老龙方这样想得，忽而就听得呼喊喝威之声，连日不晴的东海顷刻间光芒大亮，罩得整片海面金光明明。敖广抬头去看，已是心惊。巡海的夜叉来报：“大王！天兵神将驾临！”

此一话就唬得敖广魂飞魄散，暗自将自己方才那句抱怨骂了几声。哪吒已身死，天庭到底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如今孩儿性命怎保？这敖广是条溺爱子嗣的老龙，这时就顾不得什么天命威严，急急忙忙冲去将敖丙放出。敖丙见父亲惊慌，也不能明了，脸上还带泪，懵懂看父亲。敖广只急忙道：“孩儿，天庭兵将降临，恐怕你不能全命！此方事情为父斡旋，你速速逃生去罢！”

敖丙闻言，大睁双目，把他牙关紧咬。敖广连声催促。那敖丙含着泪一跺脚，化作一条小龙之形，倏地出了水晶宫，顷刻间不见影踪。敖广本还担心这孩儿倔强，不肯依从，见如此才松了口气。他心头也是忐忑无助，只能端着龙王的威严，硬着头皮率领海族臣将迎上海面，行礼道：“东海小龙敖广见过上神，不知众位到此何事？”

就听一神将道：“东海连日阴雨不停，潮汐不止，人间水患泛滥，奉天命特来此缉拿人犯。速速将罪人交出，不然问你个包庇之罪！”

那敖广身旁龟相蟹将，俱都吓得颤栗不休。敖广心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暗中将他们撞了撞，令其稳住，一厢答道：“小龙司掌**，不敢为祸人间。此事间定有误会，还望上神明察。”

他话罢抬头，霎时双目大张，全身不由得颤栗。对面神将至中站立一小将，脚踏风火二轮，手持火尖枪，红绫环绕飘舞，不是那割肉剔骨的哪吒，却还是谁？如今凛凛威严，更不与往日相同。亲见死而复生之人，敖广心头实在惊骇，方知虾兵蟹将方才为何如此恐慌。

那神将对哪吒道：“将军，不可听信这老龙一面之词，人间大水滔天，不拿得罪魁祸首，天帝面前难有交代。”

哪吒见到敖广，就如全不认识的一般，问：“那老龙，把你的误会速速讲来。若无缘由，今日要你血染东海。”

敖广心头打鼓，见他做派，心中拿不得准，偷偷定睛去看，这死而复生的哪吒身上就连一点儿的活气儿也无，双目似无瞳仁，那金光照射，他也看不真切。斟酌片刻，道：“龙乃天生灵物，风云感应。是我那三太子染病在身，泪不能止，故而东海雨水不息。小龙也是无奈，还望上神明察。”

哪吒哂笑道：“这老龙口中不实，得的怎样的病，就泪落不止？”

一应神将俱发出笑声。敖广听他言语，心惊胆战，不知是他人前做戏，还是当真记忆全无，思索片刻，道：“阴阳相隔，相思成疾。”

他话罢缓缓抬眸，看这孩儿。哪吒脸上就无一丝动容，方才哂笑也不见。神将道：“休听他拖延！将军，请下令搜宫！”

哪吒抬起手来，敖广与水族俱是战战兢兢。就在将挥下之际，哪吒忽而眉头一锁，道：“不好！”朝海边飞身而去。

敖广朝远方望去，吓得魂飞魄散。他虽然没有千里眼的能耐，龙族之间却可感应，他看到自己的三太子正朝入海口九湾河而去，那乃是比邻陈塘关的所在。他心生不祥，又见哪吒追杀而去，不由跌足。这一条知天命的老龙也终是忍不住，悲怒喝道：“何至于此！”

若要打压龙族野心，哪吒之死已然足够令人触目惊心，为何犹不肯休止？竟就能恶毒至此，偏要使哪吒伤敖丙性命！龙族到底身犯何罪，就如此的不能容？

敖广喝罢，化为龙身匆忙追去。他是修成的龙王，不可小觑，此一声海啸龙吟，海涛动摇，霎时间把小龙的浪叠起千丈高。一时把敖丙惊骇，匆忙施弄驭水法术，遏制浪涛。这话说来就蹊跷，那小龙出逃，不速速逃命，为何在岸边兴浪？

原来是哪吒身死，敖丙本就心如死灰，天庭如此欺龙太甚，更是叫他急怒攻心。敖广将他放出，他杀心已定，就欲要水淹陈塘关，杀李靖报仇。此是一心赴死之徒，拉一个仇人垫背，方能消解怨恨。

既如此说，敖丙就该借了这滔天的浪势，将陈塘关化为汪洋。可他为何反而遏止水势？也是天道人心玄妙，一念之差，就掐灭了一场滔天大祸。

那敖丙游到九湾河畔，就见数日来的泪早淹没了浅滩，淹得他和哪吒相会的海滩、树林，统统化为了汪洋。从前看惯了的近岸人家的房尖儿飘在海潮上。因他兴浪游来，海水又涨，浪头拍翻了棚子，冲走了渔网，他远远看到远岸的母亲抱着孩儿急急撤出，男人跑出来，冒着风雨，与潮水抢他的鱼叉。

小龙凌于岸头，看着这场景，渐渐收了势。他不曾解得这些人的小小烦恼吗？这些人不曾欢喜地喊过他“三太子”吗？他的泪已然淹没了他们的房屋，如今，他可叫自己的泪，淹没他们的泪吗？

他这些日心如刀绞，更也有叛逆心起，就想不到这许多。他是龙，不应如此行事。不加遏制的力量等同于罪恶。纵是李靖有罪当死，也不该牵连他人。

那许多泼天的冲动与愤恨，在小小凡人风雨中的挣扎下，慢慢的凉下来了。天地沉寂，雨雾蒙蒙。敖丙心中一时不知作何滋味。只是不待他细想，大浪就来了。

那哪吒远远奔来，正见一条小龙在波涛中遨游，实为兴风作浪之态。他那里知道内情，将火尖枪掷出，喝道：“孽障，岂敢为害人间！”

那小龙急回头，只见火光扑面而来，慌得他忙偏头躲过，枪尖将将的擦过眼前。敖丙受惊，忙抽身飞去，哪吒哪里肯放却，混天绫急追而上。那金枪掷来，敖丙虽说心中莫名熟悉，一时情急，也不能辨认，混天绫飞来，哪还能辨认不出？就这么一个晃神间，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连龙角也不肯放过。

他摇头摆尾，挣扎不得，转眼珠去望，就如惊雷劈中，一时怔忪原地。那哪吒得胜，颇为喜悦，缓缓降下风火轮。敖丙眼见果真是他，不敢置信，将龙身收了，化为人形。那混天绫是盖世的法宝，随心而动，仍然将他绑得死紧。哪吒飘近了，一把攥住红绫提过，笑道：“果然是你这小龙兴风作浪，你父王胡说什么相思成疾呢。”

话罢，捉起乾坤圈高举过头，就要打杀。那敖丙呆呆望着哪吒，挣也不挣，就如魂魄出窍一般，只双眼泪落如雨。哪吒心中奇怪，停手望他，一对上敖丙的眼睛，霎时间神魂震动，木偶一般动弹不能。他如今已是莲花化身，却有什么魂魄？虽说复活，不过行尸走肉罢了。是他一点精魄因情而寄在敖丙身上，这一对视，方归了窍，就如得了莲子心一般。七情六欲回归躯壳，那尽白无物的双眸瞳仁才现。

敖丙见他情状，焦急担忧无比，正不知所措，就听哪吒懵懂地叫了声：“敖丙？”

敖丙喜极而泣，道：“哪吒，是我。是你吗？哪吒？”

哪吒全身发颤，霎时间珠泪双流，又道：“敖丙？”

敖丙道：“是我！哪吒。是我！”

混天绫飘解而去。二人不能自抑，紧抱一处。那敖丙失而复得，也顾不得问，只管捧着哪吒，号啕大哭。水族并天兵天将业已追来，见哪吒抱着敖丙，又哪有人敢再问这小龙的泪惹起的惊雷滚滚。哪吒猛抬头，还是他杀神的戾相。那些天兵天将心头打鼓，不知他是否记起前情。

那敖丙只管哭泣，不管其他。哪吒冷厉道：“东海水乱事与龙族无关，总兵无道，不敬神明，天人感应。就依此回报。退！”

众神将那敢言语，喏喏退下。敖广看到哪吒复活，也甚感欣慰，背过身去偷偷抹泪。其实也是多年溺爱的老父亲，见不得太子在他人怀中哭泣使然。

他二人又温存片刻方止。哪吒抹去敖丙脸上泪，轻声问：“你为何在此兴浪？”

敖丙道：“我以为你死了，要杀李靖，为你报仇。你怎么没事了？他们说你割肉剔骨了。”

哪吒只道：“是佛祖为我以莲衣藕骨复活。莫慌，莫忧，无事了。”那敖丙将他周身查看，哪吒不由恨恨道：“那李靖黑白不分，害我身殒，我定要杀他报仇！”

敖广上前一步，待要搭言劝阻，敖丙亦恨道：“好，我与你同去！”

敖广一捶掌心，又要说话，却欲言又止，露出苦相来。哪吒摸了摸敖丙的脸，说：“好小龙，我知你的心。可这是我父子之间两世的冤仇，不与旁人相关。非亲手杀他，不能解我心头之恨！好敖丙，你不要担心，现下我是佛道两门的神将，封神大战的先行，莫有人敢言一个不是。何况我已经是莲花圣体，不死之身，更不会败于那俗人。你就在此处安顿，待我杀了他，就来找你。”

话罢，他有些尴尬地朝敖广道：“有劳敖伯父。”便就狠戾飞身而去。

敖丙犹还不舍，待哪吒身影不见了才收回视线。话虽如此说，就算哪吒有通天的神通，经历过这一场生死，就如何能不忧心。回神时发觉父亲在此，自己又差点惹出滔天大祸，敖丙不免愧疚不敢直视。敖广嗔责地看了敖丙一眼，小龙默默低下头，不再言语。水族众人虚惊一场，撤退了潮水，平复了浪涛，回去水晶宫不表。

毕竟不知哪吒追杀李靖还有什么内情，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