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哪吒与敖丙夫妻相认,诚可谓是受磋磨的鸳鸯,苦别离的眷侣,千年一重会,其间深情就如黄河冲堤,一发不可止,有词《诉衷情令》为证:
参商长夜伴空宵,千载怕听潮。熬碎玲珑千叶,才盼着今朝。
餐饭饱,碧天高,泪如浇。天怜燕好,红绫缠绕,摇也飘飘。
他夫妻二人久别再会,怎样的缱绻相诉,暂且不表。还话回封神大战之际,两朝交战,姜子牙奉元始天尊之命,启封神榜,扶保周朝反纣之事。彼时大战落定,众神听封,有那一些天资秉正之人,得道才高之辈,乃是肉身成圣,不受榜之约束。除哪吒杨戬等人,还有一人尚可说道,此人正是云楼宫之原主,托塔天王李靖,哪吒的生身之父是也。
这李靖也乃是一修道之人,虽是修行怠慢,也是个有灵根之人。他为人之时,乃是陈塘关下一总兵,坐镇关中,也是威震四方,故此使灵珠子投胎他门也不足为奇。封神之事此处暂可不表,其手中一塔却可说道。哪吒受父所迫,被逼身殒一事,天上地下人尽皆知。是哪吒他割肉还父、剔骨还母,一点灵魂上西天拜佛伸冤,佛祖为他以莲藕塑身,得活性命,父子俩的冤仇就此结下。
那哪吒生性凶戾,乃是杀器托生,岂肯善罢甘休,就言说生身之恩已报还,要杀李靖抵命。是佛祖以玲珑剔透舍利子如意黄金宝塔相赐,那塔上层层有佛,艳艳光明,就令哪吒认佛为父,这才解释了这桩冤仇。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未肯善罢甘休,故此李靖是时时刻刻身不离塔,刻刻时时塔不离身,只为防备哪吒报仇。说来也是好笑,就这样拜了个托塔天王的名号。
彼时封神方毕,天庭始定。那云楼宫原是托塔李天王之门户,因着哪吒当众求娶龙三太子,就在此处为婚,他父子二人又颇为不合——此事积年来如此,也罢,只是那新入门的小龙也是时时刻刻的缺少恭敬,哪吒更不训说。李靖与他二人同处不得,加之戒备哪吒,就搬出云楼宫外,是这般,云楼宫才成了哪吒的仙府。
那哪吒自得了小龙,孤僻性情开解许多。因此“父子”二人也算是和睦共处。不知觉间,那小龙是活而死,死而活,神仙寿久,并不记之年景。且他父子若非公干,少有往来,哪吒处事也不容李靖插手。故此除却曾在敖丙身殒之时,李靖曾在朝上为老龙保奏外,并未多有关涉。听说小龙复活一事,也是沉吟一番,便就罢了,并未放在心上。
李靖也是个佛道双修之人,常在西方论道。这一日回归东方天庭,一路霞光万丈,瑞彩千条,身后跟随数众神兵神将,乃是他天王的威风。众神见他仪仗,都来相迎。相迎却也不奇,就都口口声声道喜。李靖诧异,不知喜从何来,便拉住一神问道:“不知大仙所言何事,李某的喜从何来啊?”
“天王忒含蓄了。三太子现下已跑遍东西天庭,为你李门的三代求仙箓,这大喜事有谁人不知?”
李靖闻言,心中大惊,道:“此话怎讲?我李门的三代?我儿金吒木叉都在释家修行,唯有小儿哪吒与东海龙族结亲,也是与那三太子结了个契兄弟,那里来的什么三代?难道那小龙还能生育不成吗?”
赤脚大仙道:“天王说的什么糊涂话?神仙之事怎比凡人?是今年两位三太子交结人间大运,万年来也没有的念力充盈。是他二人灵气交缠,结出两个仙胎,与他灵珠子投胎时相似。三太子去求箓名时,我还曾近距离一观。就如两个卵一般,泛着二人的红蓝水火之炁,和大圣一样,是天地灵气孕出的神灵啊。”
“竟有此事。”李靖喜道,他又喜而转惑,“怎就无人告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已经十多天了,恐怕箓名的手续都要走完了。”赤脚大仙惊讶道,“莫非天王当真不知?”
李靖狠狠一振臂,拂袖而去。
他径到天庭户口登记办事处去(以前不叫这个名字),当班的神仙见他浩浩荡荡地来,吓了一大跳,慌慌忙忙来迎,另叫人速去通禀东岳大帝,上前道:“不知李天王到此,有失远迎,天王有何贵干?”
李靖道:“我来问你,都说哪吒近期到此来为仙卵箓名,可有此事?”
那仙眼神飘忽,道:“确有此事。”
李靖怒道:“你们办事的糊涂!拿些什么电脑,就忘了规矩了。既然是我李门有后,为何就不来报我?又给他们箓了什么名位?”
原来他竟不知哪吒现今已得了大道,更非往日而语,就算要求高位,也不必借他李天王的名号。此次箓名,乃是玉皇大帝下的旨意,东岳大帝开的红押,那里需要通过他李天王?这小仙不好将他开罪,犹豫片刻,只避重就轻道:“禀天王,原是该去禀报的,只是,这两名仙卵,并未箓在李门名下啊……”
李靖双目圆睁,怒道:“逆子!逆子!不在李门名下,又在何人名下?”他转头看了眼塔,道,“他岂敢不认父子之情了吗?”
这小仙更低躬身,说道:“二仙卵箓在东海龙族之宗谱……”
李靖勃然大怒,知晓和此人纠葛无益,又是拂袖而去。回到家中,先将殷夫人斥了几句,诸如“你养的好儿子”之类的话,还觉不解气,就把他壮起胆子,径奔云楼宫。
小仙童与他迎面相撞,吓了个趔趄,想要跑进通传,就被李靖一把推了个跟头。他手擎宝塔,长驱直入,宫殿中无人。他往园林中去寻,转过□□,远远见到二人就在那畔花丛中,两个仙卵摆在桌上。那小龙穿绫着缎,花钗玉冠,纵说是星君龙族,也可谓是花枝招展。那逆子犹嫌不够,还往人头上招待。小龙叫了声“哪吒”,推拒不开,就任施为。
那李靖更是怒火中烧,他紧虎甲,束腰绦,高托宝塔,大踏步向前。夫妻二人见这不速之客,抬起头来。实则哪吒早在他进入宫门时就有察觉,只不理睬。那小龙本在欢声笑语,见了是他,就把脸色板起来,全无礼数,也不知上前相迎。
那哪吒心中怎样,他尚不计较,往日里面上至少是恭敬有加,现今也只是直身,平静看他。
李天王强压怒火,道:“我听说尔二人得喜,甚好,只是箓名姓敖,是什么道理?”
哪吒闻言,只觉好笑,这天王开门见山,就连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敖丙死而复生,好歹是名义上的儿媳,他就是一句关切也无,也好称为人父。敖丙闻言,就抬头看他,问道:“天王所言,不能姓敖,是何道理?”
李天王喉中浅出一气声,笑道:“你身在云楼宫,实为哪吒之妻,我之儿媳,他就断没有姓敖的道理。”
哪吒笑道:“他不知人间到了二十一世纪,你也不知吗?”
李靖心头火起,就要催动宝塔。忽而一道声音割过来——“天下的龙族尽皆姓敖,这是我龙族的卵,里面是小龙的生身,祂就必然姓敖。”
敖丙起身,冷声道:“天王请回吧!”
李靖上前一步,还待说话,敖丙厉声道:“天王请回吧!”
李靖余光中,就见哪吒站立敖丙身旁,漠然瞧他。他宝塔在手,就如唐三藏的紧箍咒在心,就是这等桀骜的魔头,也为此不敢违逆。今日这事蹊跷,李靖为之心虚,就不敢和哪吒硬碰硬,遂又是冷哼一声,道:“我和你父亲说去!”拂袖而去。
将出园林,回头去看。只见哪吒又和敖丙如无事般说笑,笑眯眯抚摸蛋壳。虽还是少年的面相,就有些为父的气概在身。李靖瞧见,思及哪吒出生时事,一时就心痛无比。
他这时满腔怒火尽皆散去,只剩下身为父亲被冷漠待之的委屈。出了云楼宫门,径投东海。那敖广老龙欢欢喜喜来迎,把他请进水晶宫,二人是一人满面欣然,一人是愁云惨淡,相对而坐,甚为好笑。那敖广是个长长久久的老好人,就问道:“不知天王为何事发愁啊?”
李靖幽幽道:“好亲家,好兄长,你养的如此的好儿子啊。他二人灵气孕而生卵,老兄想必已然知之。你家的三太子就道,天下的龙族尽皆姓敖,就要断了我李门的香烟。”
“他这话儿倒也无错啊。”敖广道。
李靖闻言惊讶,抬头看他。这老龙不是这样性情,怎么说出此话。只见敖广仍然笑眯眯,还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天王有所不知,天底下的龙族确实是尽皆姓敖,并无什么男女之分。就是我姑表姐妹家的孩儿也都是姓敖。”
李靖说:“你姑表姐妹的老公也都是龙,也本来就姓敖。”
敖广听了,尴尬一顿,呵呵一笑,说:“只要是龙,就是姓敖。除却那蛟龙修成的,就无有不姓敖的龙族。我婿哪吒乃是个天生的贵人,我岂肯辱没了他呀?”
那李靖闻言,心头发凉。就知今日在敖广这里也把话说不通了。他狠叹一声,又又又拂袖而去。敖广并不恼火畏惧,仍是笑呵呵相送到门前。瞧李天王落魄背影,哪还有一些天王的气派,就是一个落魄的父亲罢了。他看着,也觉唏嘘,摇了摇头,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还表李天王凄凄惨惨回转天宫,他今天几处吃了瘪,心情低郁,茶饭不思。一想起两个小孙儿皆姓了敖的一事,就为此满心窒闷,更不消说其余种种了。这一日正在房中掸泪,忽听门外小童通传有贵客降临。李天王暗自纳闷,犹是抹干眼泪,整顿衣襟,迎出门外。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太白金星,李长庚是也。
两相对面,通透的老神仙揶揄望他,点了点手指,道:“李天王,昔日种下了苦果子,如今可好吃吗?”
李靖骇然道:“老星,这话怎么说来?”
太白金星摇了摇头,与他并入门中。毕竟不知他二人所话何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