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早饭我给你搁桌上你自个儿起来吃啊,我有个活得下午才能回来。”邢照叮嘱还未起床的明影道。
李四半夜给他发信息说今天有活儿喊他去,还特别强调去富人区。
邢照怕明影醒过来会找他,出门前特意找出纸笔将自己的去处写下压在早餐旁……
“李叔。”邢照上了李四的面包车打招呼道,李四伸出头往里看了看,说:“那天晚上看不清,原来你住在磨子小巷啊……”
邢照很直接回:“这便宜。”
李四点头,颇为感慨,“外省来打工的估计都住过这里,我当年出来也住过!”邢照好奇地问:“那您在G市买房了吗?”
李四手一摆,“G市的房子咱们干苦力的怎么买得起?”
“所以你啊,也别做梦了。”
邢照挑眉,“不一定吧!”
“哈哈哈哈……”车内笑声一片,邢照被当成了笑话,他自己也笑……
今天的路好走,抬起琴来比上次轻松;
邢照想着今天结束得早一定要带明影去步行街逛逛,正这么想着呢,肩上忽然一沉,走在前头的人脚打了滑……
“呀呀呀,后面的人控制住,这琴要是碰了咱所有人都赔不起!”李四焦急呵斥,邢照一直用力压着还是有些晃,他的大腿被狠狠撞击了一下,这种时候他只能咬牙忍着,直到大家重新找到节奏……
卸下肩上的扁担,邢照才得空按了按被撞击的地方,还没来得及查看呢李四又在前面催促:“邢照,拉上车门儿走了。”
邢照忍着腿上火辣辣的痛去拉车门,放眼的一霎那,他分明看到了明影迅速闪开的身影……
“干嘛呢邢照!这台钢琴被甩出去你知道要赔多少钱吗?”李四厉声大吼。邢照顿住的手还是没有动作;
“小伙子我来吧!”脚打滑的那个男人估计是看到了邢照按腿的动作,也知道是自己的失误让人受了伤,见李四发火他也心虚。
邢照让出位置,心随着车子摇晃的节奏飘摇不定……
明影光是看见他那双脏了的鞋就难以接受了,现在呢?亲眼见到他卖力,更加要说他在逞强了吧!
这一天,他赚了2000,也丢了些尊严。
今天结束得确实早,去步行街的计划可以进行,如果明影没跟来的话……
邢照在巷子口徘徊,眼睛一直往里张望,这条走了几个月的小巷现在又变得那么短……
门口,邢照把僵硬着的脸揉开才拧开门把手,见明影放松地坐在沙发上,邢照笑着问:“出去吃饭?”
明影说:“我点外卖了。”
“那我去冲个澡,呵呵,我这一身的汗……”邢照余光看着明影,手慢慢摸了条毛巾,确定明影没什么说的他才慢吞吞移到卫生间;
“难道是我看错了?”卫生间的邢照扯开自己长长的狼尾尖儿心里犯嘀咕。
……
“咚咚咚……”明影敲响卫生间的门,邢照屏气凝神听着。
“邢照,出来吃饭了。”
邢照回:“嗷!马上。”
身上水汽早干了的邢照避无可避了,开门前他想,坦白就坦白吧,自己确实在搬砖,他可以告诉明影自己赚钱还行,吃苦也只是暂时的,而且说不定等明影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已经买豪宅了呢!
“对,上学并不是唯一的希望,我一定要跟明影这么讲!”邢照自信满满地出去。
“我今天出去了。”
邢照刚坐到明影对面,就听他开口说道。
“噢。”邢照没看明影,拿起一盒饭着急的往嘴里刨。
明影说:“我跟在你后头的……”
“咳咳咳……”明影突然的直白让邢照被饭呛得直咳。明影递过来一瓶水,邢照接下一口气喝了,嘴闲下来了,但他张不开……
“你赌气出来就是为了这样?”
果然,明影始终认为他在赌气;邢照捏瘪手上的空瓶子,等明影继续问;
“住这种比你房间卫生间还小两倍的房子?起早贪黑挥洒无数汗水都挣不下你一件T恤的劳务费?”
邢照又喝下一瓶水,沉声问:“还有吗?”
明影说:“你说你现在过得挺好,我不这么认为;
你觉得一天挣一两百也能过得好,你享受当下的自食其力是因为你感觉新鲜;
你用这种幼稚的手段反抗父母获得了一种短暂的快感;但它始终短暂!
今天跟你一起抬钢琴的那些人,他们失误撞到你却不敢承认,因为医药费他们承担不起,下一个月的苦力也承担不起!
他们没有社保没有医保,这就是看得到头的未来,你要这样吗?”
“邢照,你真要这样吗?”
明影讲了这么多邢照听得懂,但他不在乎;明影反复的质问他也在心里问自己,答案很肯定……
明影似乎猜到邢照要说什么,先他一句道:“邢照,不在乎是最致命的,从我认识你第一天开始,无畏、轻狂这两个词就密不可分,我一直说这对你不是贬义。”
在浴室想好的话显然说不通明影了,邢照不再压制自己,“我说过几次了我不是赌气离开的安市,幼稚的手段?短暂的快感?明影,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邢照低落的听着明影不断叹息,一时两人都无言,邢照觉得可以到此为止,他不想明影是难过着回去。
自我消化完的邢照重新拿起筷子准备给明影夹菜顺便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明影还有话说;
“我去你家找过你,见到了你的爸妈,你爸妈说只要你肯回去认错,一切不变。”
听到这句话,邢照平和的眼神立马变得凛冽,他扔掉手里的筷子大声质问:“你去找过他们?”
明影回:“是,朋友突然不来上学,我应该去找吧!”
邢照叉着腰面对着隔断墙做深呼吸,实在气不过,他转向明影讥讽道:“呵,我认错?我认他爹的错!”
明影皱下来的眉头显然一副不该这么说父母的样子,邢照踢了踢茶几,捏着拳头质问:“你了解他们吗?”
“他们是为你好。”明影回。
邢照冷硬地喝止:“你要当他们的说客你就不再是我的兄弟!”话说到这份上,邢照干脆不吐不快:“是,我现在搬砖挣不了几个钱,您不远千里来当说客还要屈居此处,这房间比您家卫生间小五倍不止,您从未穿过那么廉价的T恤,吃这么随便的饭食,睡过那么硬的床……”
“您是未来的社会精英,我这高中毕业证都没有的苦力人怎么还配跟你做朋友!”邢照越说越起劲,他现在觉得刘工头说的挺对,他与明影注定不一样,所以当明影面红耳赤喊他,他依旧继续说道:
“年少轻狂放在富家公子身上是个性,你面前的邢照,不再有安市任何身份,走出安市那一刻,我就认清了自己,我搬砖卖苦力不是为了反抗,这是我的生存手段;
我自力更生有什么错!”
明影也急了,“你自暴自弃就是错!”
邢照吼:“你心里看不起我我知道,但我不需要你怜悯我,更不需要你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来当邢鹰他们两口子的说客,我不会再像狗一样活着,你他妈给我记住了!”这是他们认识以来邢照第一次对明影如此冷硬疏离。
吼完邢照甩门而出,这里的房子没有隔音一说,他今晚闹得动静太大,门一开,院子里的脑袋唰唰往里缩,“看什么狗屁热闹!”
一个女的捂着嘴打趣:“兴吵不兴听啊。”
邢照看垃圾似的眼神睨了那女人一眼:“你晚上摇床声儿那么大是为了邀请大家去听?”
看热闹的人捂着脸散开,唯独剩下门口趴着的一条狗不停朝着他摇尾巴;
邢照挥拳吓唬它,狗不仅没被吓走,反而伸着舌头离他更近了,邢照心烦,撒气吼它:“滚!”
黄狗咧着嘴尾巴摇得更加欢快,邢照长腿一跨干脆把狗的地盘占了,“看你还摇不摇!”
“汪!”
“哼!”邢照蹲在大门口,眼睛看向他房间念念有词:“切,一口一个搬砖,以后也会搬砖,没社保没医保,等我有钱了我还交那玩意儿?看不出来你这么嫌贫爱富,不读书就死路一条呗,就活该被你瞧不起呗!”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邢鹰他们对,那从两岁开始上全托,四五岁开始挨打的自己是无理取闹吗?他挣脱有什么错?非得靠成为他们的牵线木偶才能成功吗?
作为他的兄弟应该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才对,18岁他很穷,什么都糟透了,可18岁刚刚开始,明影怎么就一副他不会出头的样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可怜自己!
“汪汪汪!”被撵走的黄狗返回来对着他狂吠,邢照一点没有占了人家地盘的自觉,黄狗不屈不挠,叫声越来越大。
“去去去,大晚上的别吵人睡觉。”邢照教训黄狗,眼睛看着屋子,大概狗实在执着,邢照听得心烦只好悄咪咪地摸回了屋……
客厅的灯没关,茶几上放着一瓶跌打损伤药,看着紧闭的卧室门,邢照又后悔自己口无遮拦说出不做朋友的话。
邢照在沙发上翻来覆去一整夜,快天明的时候他往耳朵里塞了两团卫生纸堵着才勉强睡过去,所以卧室的动静他一概不知……
明影动静不小地收拾着行李,眼下挂着乌青,看得出来昨晚没休息好或者压根没睡觉;
邢照嘶吼指责他的样子太让他震惊,前所未有过的难受萦绕着他。
明影不懂,自己不想朋友吃苦怎么就变成看不起他了?严重到跟他绝交……
卧室拉箱子、跺脚的动静不算小,明影趴在门上听,外面始终安静,他干脆将门拉开,结果,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的邢照睡得香得很!
明影干脆把行李箱拉到窄小的客厅来回推,轮子摩擦声响特别大,但沙发上的人纹丝不动,呼吸那叫一个平稳。
明影抿着唇凝视邢照,心里的气比昨晚更甚了!他拿起茶几上的药瓶就要往邢照身上扔,举到半空又顶着舌头放下,最后扯了一张卫生纸扔到邢照身上愤怒出走。
……
邢照睡到下午两点才醒过来,视线里一片白;他撑着胳膊坐起来,卫生纸刚好滑到他胸前,他疑惑:“卫生纸咋跑我脸上了?”
看了看时间,现在不是想卫生纸的事儿,兄弟没有隔夜仇,他心里惦记明影可能还饿着肚子,遂敲响卧室房门:“小影子,起床了。”
屋内没有回应,他觉得明影肯定气恼他,看到茶几上的药瓶,他脑子一转:“小影子,我腿动不了了!”
示弱都没用?邢照拧开门把手一看,屋里哪还有明影的身影。
邢照脑子嗡的一声,想到明影真要跟他绝交,腿是真的剧烈疼起来了,坐在沙发上,邢照怨气特别重的说:
“我不回安市就不是一路人了呗,行啊,绝交!我邢照算是看错你了!”
“呵,就算走也该打声招呼吧!起码的礼貌!”
对,礼貌!俩人昨天吵得凶,明影肯定跟他一样放不下面子,可能会留张纸条给他什么的,邢照越想越觉得明影会这么干,他把家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最后颓然地坐在地上……
隔了许久,邢照接受明影不辞而别的事,拿出手机犹犹豫豫地发出一条信息:
【你回安市了?】
发完他的眼睛一秒都不敢离开手机,确定不会收到回信后,邢照扔掉手机,自嘲道:“不就是瞧不上老子搬砖!”
晚上,邢照从沙发睡回了卧室,听到楼上熟悉的摇晃声,邢照蒙上被子烦躁地说:“这他妈破地方,不怪人看不起你!”
“耳机、耳机,十元一副的耳机!”窗子外各种叫卖声响起,邢照忽然起身,想到了步行街留下的那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