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略扫视一眼车厢,后排只有那个男生,挨着另一侧车门,她坐在这一端,两个人中间还有一截不短的距离。
她打开手提箱,然而箱子里除了她的一沓需要到贝斯利报道的文件和几件换洗衣物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食物。
那瓶难喝的能量饮也在先前的混乱之中遗失了,真是倒霉。
时略咽了下口水,她嗓子痛,可能是前两天在乡下修机器的时候加班着了凉,今天一整天辗转在安检员和巡卫的手里,偌大的车站磨蹭一个白天,居然连口饭也没混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时略看着车窗玻璃上的雨点越来越大颗,开始后悔不该选在这时候坐上人莫名的黑车。
车厢里一时间静静流淌着沉默。
罗疏言很快赶回来,他的手上拿了个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布巾,不知道是什么。
身后有人跟着他的脚步,一个穿着格纹衬衫,有些文弱的眼镜男指着篮子说了两句,罗疏言打了个手势,时略看到是个禁止的符号,但并不是昆德安通用的那一种。
眼镜男摇摇头,固执的去拉车门,罗疏言甩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也从另一侧上车。
两个人浑身都湿透了,这会儿车厢里的微弱平静被打破,罗疏言一上车就先和时略打了个招呼,“耽误了一会儿,这就走,这就走了。”
时略咳了一声,那个眼镜男从上车起就一直频频回头看,目光更多的是落在时略身边的男人身上。
不过那个人一直没说话,要不是他中间稍微坐直了身体,时略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晕过去或者睡着了。
“李卜生,你好。”感受到她的目光,眼镜男朝时略点一下头。
“时略。”
“呃,你们就叫我光头,或者罗子就行,哈哈哈这位是我弟弟,他性格比较内向,他叫,呃,”罗疏言挠了挠头,脸上有些为难。“你们就叫他大伟好了。”
没办法,他手上的假身份没来得及补充,带芮蒙离开的时候时间紧急,哪里顾得上去重做一份背景毫无纰漏的身份证明。
“我们现在出发,”罗疏言很快启动车子,他收到的消息说今夜十二点后昆德安将会关闭所有进出口,交通管制的结束日期还没有确定,他们必须要尽早离开,还不能选几条大路。
从洛梭往西,有一条没有正式命名的公路,是早些年昆德安城建时期遗落的窄道,他打算走那条路,避开搜查。
“对了,忘记问你,时略,你要去哪里?”罗疏言过了一道桥,窗外的道路两边景色渐渐有些萧条。
雨愈发大起来,甚至路边的枫树被风吹得四处摇晃,一片巴掌大的枫叶紧紧贴在时略旁边的车窗上,很快随着车子转向又消失在寂寂黑暗中。
“贝斯利。”时略提高了声音,在车厢里有些尖锐。
“哦哦,真是巧了不是!我们啊不是,正好我去过贝斯利,你就放心吧,绝对给你带到地方!”罗疏言哼笑两声,“话说你去贝斯利干什么,工作?出差?”
“修东西。”
“啊,修个东西跑那么远,真是不容易,不过现在上班都这样……”
眼镜男在副驾驶上睡着了,时略听见他微微地鼾声,旁边这个弟弟大伟,看起来也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时略撑着脑袋,她是被饥饿和干涸的嗓子害得没办法睡着,罗疏言一个人驾车在这种空无一人的小路上狂奔,和她说话如果能缓解他心中的恐惧,当然可以理解。
“我弟弟这个人不好好上学,中二病犯了要去环游世界,我就带着他出门逛逛,你要去贝斯利的话我这还有一个专门的旅游线路呢,从昆德安到茵市,然后转道落雨洲,就是时间长了些,但是景色绝对一等一的好!”
光头的本业大约也不是司机,时略在一阵沉闷的砰击声中缓慢的猜想,可能是导游或者销售之类的。
“什么声音?X!怎么有冰雹?!”罗疏言开了雨刷,即使不停地清扫,可是四周和车顶噼里啪啦的声音越来越响,时略甚至看清滚落在路边足有鸡蛋大小的冰雹,车子被迫放慢了速度,另外两个人也挪动身体清醒过来。
“发生什么了?”李卜生努力去找他落在车座缝隙里的眼镜。
“区区冰雹,”罗疏言很快驶出了冰雹降落的那一块地域,语气恢复如常。
“别找了,等天亮再给你拿,接着睡吧。”
李卜生应了一声,很快又陷入睡梦中。
昆德安地处低纬度,极端天气鲜少有之,这冰雹来的不合时宜并且只追着他们下,实在是不合常理。
时略感受到旁边这个叫大伟的男人清醒着,是因为看到他刚才膝盖动了一下,微微抬高了腿,那是个想要站起来的动作,但是很快,在光头和李卜生的说话声中又收回去。
从他身上散发出一种隐秘的气息。
不是某种味道,而是一个人的威势。
他睡着的时候,时略并没有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任何威胁,甚至于,她还觉得这个人可能年纪很小,是个男孩还差不多。
可是他醒来后,一举一动,即使是在黑暗中,时略也能敏锐的发现他身上的强大压迫感。
时略闭上眼,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目光。
芮蒙却没让她有逃避的机会。
“姐姐,”他喊了一声,似乎和光头对外一致热切的称呼人。
“喂,你小子乱喊什么,人家睡着了!”光头先打断他说话,很快抬手从驾驶座扔了个东西到后排。
是那个他拎上车后没有打开的篮子。
“帮我看着行李,忒难搜罗了,昆德安特产,你小子别给我吃光了。”
“嗯。”
时略没出声。
她靠在座椅上,夹克领子遮住下半张脸,不靠近很难看清她究竟是睡是醒。
从车窗玻璃的反射中,时略窥见他抬手掀开了篮子上方遮盖的碎花布,里面露出来的的确是昆德安一种特产事物——用鲜花、牛奶和过量的糖制作出来的某种点心。
时略刚到昆德安的时候吃到这点心惊为天人,给芈戎连拍了三张照片表示惊叹。
连吃十二天后脸上长出不大不小的一颗痘,连带着当晚牙龈肿痛,被医生勒令不许多吃甜食后一鼓作气戒掉了,转而迷上她们公司食堂的新品甜味能量饮。
没办法,她忙起来总是忘记吃饭,空闲下来就格外喜欢摄入这些不健康的高热量食物。
一个人居住在公司宿舍更是无拘无束,吃起来肆无忌惮,如果不是保持着锻炼的好习惯,只怕体检单上体重一栏无法保持常年稳定。
她看见大伟拿起一块花饼,笑了笑,很快又放回去,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看不清颜色的深色液体微微晃动着,看起来成分十分诡异。
芮蒙慢条斯理的喝完了一整瓶药,原本还有些沸腾的鲜血渐渐平息,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地。
这是罗疏言从长老那里拿到的药方,李卜生家里承继着一间百年药房,里面有足够的药材和器皿,他用了手段,逼迫李卜生为他煎药,又出于安心的目的,抓上他这个医师一起启程。
“到哪里了?”
“快要出境了。”
他随手把瓶子扔回竹篮,“姐姐,你要不要吃花饼?”
原来他早就知道时略醒着。
“……谢谢。”
时略从夹克外套中抬起头,扯出一个笑。
“大伟你,刚刚喝的是什么?”
时略手里捏着干巴的点心,她说话的声音已经有明显的嘶哑,“我想喝水。”
“喏,”芮蒙十分大方的又拿出一个玻璃瓶,“不过我觉得味道很一般。”
时略喝了两口,勉强解渴。
不得不说,能量饮能在南陆洲风靡,也许只是靠着低廉的价格和简易提供能量所需这两样。
时略想着甜味版本上市后一直销量欠佳,不仅是因为糖精加的太多,还有价格高出一倍但是效用没提升这一重大缺陷,只有时略这种重度嗜甜人士才会在工业废水味里想念。
“能量饮真的很难喝,对吧?”
她礼尚往来的问了一句,旁边的人哼了一声,不再出声。
“这群巡卫真是吃饱了撑得!”光头一脚油门,时略没防备,头撞上前座椅背。
“X特么的爷爷今天给你们露一手!”罗疏言咬着没点燃的烟,打了个急转弯。
前方两束强手电筒的光线刺眼,时略头昏脑涨,好不容易坐直了身体,才看清原来是先前说的那条窄路也被派了士兵巡查。
很快,追兵被甩到身后。
罗疏言的声音嚣张,“我堂堂飞车大盗还怕你们小小追捕!哈!”
原来他从窄路的边沿直接驾车下坡,越野在平原上驰骋,感谢昆德安的广阔地势,否则他们全都要吃大苦头。
可是很快车子钻入一片密林,灌木丛里盘虬错节的藤蔓和树根存在感强烈。
车里的几个人都被剧烈的颠簸的晕头转向,七荤八素。
时略以前觉得自己从不晕车,现在也想推开车门下去吐一吐了。
“光头,你开慢点。”大伟的声音依旧平稳,他甚至坐姿都没变化过,时略却已经顾不上去观察他。
“知道了,车子没什么油了,今晚先在这边歇一晚吧。”
罗疏言甩甩胳膊,从座椅旁摸出一个打火机,点燃。
车速渐缓,时略强撑着眼皮,她隐约觉得不远处有什么建筑在月光之下冒了头,努力睁眼去看。
一座巨大的古堡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