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影子翩跹而至,轻盈地环绕在黎落身边。她惊讶地侧首细看——那竟是一群幽黑色的蝶。它们的翅膀薄如蝉翼,近乎透明,上面流淌着泛着幽蓝光晕的纹路。每一次振翅,都有如蓝色火星般的光点簌簌坠落,触地即隐,无声无息。
黎落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这奇幻的生灵。
“别动。”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一怔,转头看向肩头的如初——他依然沉睡,呼吸均匀。
是错觉吗?
“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还不松开。”
这次她听清了——声音又是来自她的脑袋。那个冰块脸的声音再次响起。
与此同时,那些幽蓝的蝴蝶开始向如初身后汇聚,轻轻将他托起。黎落惊慌地想要驱散蝶群,伸手去拉如初。
只见越来越多的蝴蝶从地面涌现,聚成一片浮动的暗色云絮,将如初稳稳托在其上,仿佛沉睡在一团幽玄的云雾之中。
幽蝶托着如初缓缓离开石桌。黎落虽被那冰冷的声音吓住,却仍紧紧攥着如初的衣袖不肯松手。她慌忙起身,跟着那群抬着如初的蝶影,想看清它们究竟要将如初带往何处。
眼前的景象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沉睡的如初毫无知觉,任由蝶群托着他飘向黑暗深处。一袭白衣在夜色中静静悬浮,宛如被什么无形之力牵引。
黎落强压下心头的恐惧,亦步亦趋地跟随。
转眼间,蝶群已飘至如初房门前。黎落会意,快步上前推开房门。蝶影轻盈地托着如初入内,将他缓缓安置在床榻上。就在他触及床铺的瞬间,那些蝴蝶竟齐齐消失不见了。
黎落心中一惊,难道它们都被如初压死了?早知如此,就算他再沉,她也该亲自把他拖回来才是。
她不死心地凑近,小心翼翼地掀起如初的衣角,想看看底下是否还有生机。可衣袂之下空空如也。正当她想再探个究竟时,那熟悉的带着不悦的嗓音:“你还磨蹭什么?我已经没有耐心了,还不快跟着它们走。”
“跟着谁走?”黎落茫然四顾。
那声音透着无奈:“你能不能回头看一下?”
黎落吓得,咬牙转过身——莫非那凶巴巴的“鬼王”就站在身后?谁知一睁眼,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流动的幽光星河。那些蝴蝶并未消失,此刻正在她身后翩跹飞舞,鳞翅上的蓝光如碎星闪烁。她忍不住莞尔。
“别磨蹭了,快点跟着它们回来。”如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
“嗷!”黎落连忙应声,推开房门,蝶群如有所感,簇拥着她一同飞出。当她转身关门时,它们并未立即离去,仿佛在静静等待,她噘嘴轻哼“你们可比那冰块脸可爱多了。”
忽然想起什么,她又推门跑回屋内,仔细为如初掖好被角,这才安心离开。
门外,蝶群仍在原地徘徊,幽光点点,她随着它们行至墙根,只见蝴蝶一只接一只没入墙壁,消失无踪。
黎落恍然大悟,不就是穿墙嘛!记得上次在鬼域,墙后便是入口。她后退几步,摆出冲刺的架势……
“站住!”如初的喝止声骤然响起,惊得她一个趔趄。
黎落猛地刹住脚步,鼻尖几乎贴上冰冷的墙壁,脑海中传来如初带着无奈的声音:“笨蛋,它们能穿墙,你不行。绕过去。”
她倒吸一口凉气,小声嘟囔着,哪有这样带路的?果然好看的东西都不太中用。
蝶群似有所感,不再执着于墙面,转而引她绕过围墙,来到那棵熟悉的梨花树下。树影间悬着一团门洞大小的黑雾,幽蝶纷纷没入其中。
这次黎落学乖了,先伸手试探——触手空无一物,果然是虚空之境。她放心踏入,耳边适时响起如初的提醒“闭上眼。”
她乖乖照做,摸索着向前,不料刚走几步,额头就撞上一片冰凉坚硬的触感。
“哎呀!”她睁眼,正对上一袭墨色衣襟。
抬头望去,鬼王如初冷峻的面容近在咫尺。她揉着额角委屈后退,却听得旁边爆发出响亮的笑声。
元宝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弦歌也以袖掩唇娇声道:“哎呦,我们小黎落为了占便宜,可真是煞费苦心呢。”
黎落内心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堆起讨好的笑:“大王明鉴,我哪敢占您便宜?我想都不敢想啊!是不知道已经可以睁眼了……”
鬼王眼中掠过一丝愠怒:“对我就不敢想?那方才对着睡着的他,又是在做什么?”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怔住了,随即故作恼怒地转身离去。
环绕在黎落身边的幽蝶纷纷飞向他,化作缕缕蓝光隐没在墨袍之中。
黎落望着他的背影发愣——这人到底在气什么?气她动手动脚,还是气她不敢肖想?
元宝笑嘻嘻地来拉她,弦歌也摇曳上前:“别琢磨了,他这是自己吃自己的醋呢。”羽扇轻点黎落肩头,“正好赶上幽都开市,让他带你去逛逛,给你接风。”
“我也去!”元宝雀跃举手,却被弦歌用扇子轻敲脑袋“你留下陪我。”又对黎落说“走,我给你打扮打扮,迷死那群死鬼。”
当黎落独自走下王城石阶时,腕间银铃清脆作响。
鬼王如初闻声回首,不由得怔在原地——暮色中,一袭幽紫长裙勾勒出曼妙曲线,黑纱下肌肤若隐若现。
裙摆流转的暗光随步摇曳,宛如夜间盛放的幽昙,足踝银铃轻响,发间金簪与白玉相映,既纯真又妩媚。
她红唇微勾,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像一株诱人采撷的毒蕊。
暗处的弦歌满意颔首,却见如初突然解下墨色大氅,劈头盖脸将黎落罩住。
“你干什么!”黎落气呼呼地扯下大氅。
如初别过脸,耳根微红:“怕你冷。”
“不冷!”她把大氅揉成一团塞回他怀里,径自往前走去。
如初回头瞪向弦歌,对方却再心里回了个恨铁不成钢的白眼,翩然离去。
他只得追上前,一个执意要披,一个偏不肯穿,两人别别扭扭地走进了灯火阑珊的幽都市集。
幽都集市是连通妖族、鬼魅与精怪的重要盛会,每年仅开放三日。这期间,各鬼域、妖境与精怪领地门户大开,持有通关文牒者皆可往来游历、交易易物、探访故旧。市集上熙攘喧嚣,与人间繁华别无二致。更值得一提的是,这几日仙族也会派遣使官降临,宣告新任飞升或已然消亡的鬼王名录。
如初见实在劝不动黎落披上大氅,只得沉着脸自己重新披回肩上。黎落越想越委屈——方才一路行来,街上的女妖女鬼个个衣着艳丽,自己精心打扮许久,他不夸赞也就罢了,竟还用那团黑漆漆的衣物劈头盖脸砸过来?她难道就不要体面,不在乎美丑的吗?
二人各怀闷气,一前一后走进了市集有名的酒楼“幽香楼”。
刚至门前,一个面色苍白却与活人无异的店小二便热情地飘迎上来“客官几位?”
如初淡声道“就我俩。”
店小二朗声唱喏:“一对璧人,佳偶天成——二楼雅座请!”
黎落瞪着如初的背影嘟囔:“谁跟他是一对儿?”
店小二眼珠一转,从善如流地改口“怨偶一双,楼下大堂请——”
黎落愕然转头,如初也不服气地质问:“方才不是还请我们上雅座,怎的又成怨偶坐大堂了?”
小二搓手赔笑:“这不是看二位客官火气都不小嘛……楼上雅间的物件贵重,砸坏了小人实在赔不起。”
黎落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难怪常言道“小气鬼”,今日可算见识了。
她忽而踮脚揽住如初的肩,对小二嫣然一笑:“你看,我们和好了。劳烦带路,二楼雅间。”
小二掩口轻笑:“好嘞!客官二楼请——”
黎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只觉他动作略显僵硬。另一位店小二快步迎出,引他们上楼。黎落好奇地打量着对方——连走路的姿态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今日二人皆精心打扮,容貌本就出众,加之如初周身自带的凛然气场,短短一段路引得众鬼妖纷纷侧目。
一进雅间,如初便拂开黎落的手臂:“既已进来,还不松开?”黎落轻哼一声,径自走向圆桌另一端。
就在黎落搂着如初踏入房间的刹那,二楼尽头一间雅室的门悄然开启,走出一男一女,那女子一眼认出如初的背影,心下惊疑——素来不近女色、冷若冰霜的如初,怎会容一名妖艳女子这般亲近?难道他转了性子?
她正思忖间,身旁健硕的男鬼已伸手在她丰盈的臀上捏了一把 “怎么,一见那小白脸就走不动道了?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女子听出他话中不悦,忙扭动腰肢,一双玉臂缠上他的脖颈,娇声嗔道“君上莫要打趣奴家,我心里唯有您一人。只是惊讶我那师弟竟也会动凡心……原以为他眼光多特别,不料也不过如此。”
她转头望向如初的雅间,眼神阴冷如毒蛇,恨不能将那道门连同那一室尽数吞噬。
这女鬼名唤汝虞,算得上是如初的“大师姐”。身为天生鬼魅,她不仅天资卓绝,更生得一副绝色皮相。
昔日众鬼皆以为她将继任鬼王,与她极为登对的小师弟亦会成就一段鬼魅佳话。不料她突然被逐出鬼域,而那位小师弟竟成了新王。
此后便有流言传出,说是师弟为夺王位欺骗她的感情,背叛了她。对此,汝虞从未辩解,只每每提及那座王城,眼中便只剩蚀骨怨恨。
后来她投靠了身旁这位鬼王璜鼎——由恶鬼修成,实力强横,性情残暴,妻妾早已成群。
汝虞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以那双勾魂媚眼望向璜鼎:“君上,如今我对那师弟唯有恨意。今日……您可愿替奴家出一口恶气?”
璜鼎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冷哼:“那得看你想怎么出这口气?”
汝虞面上娇笑,心中暗骂这死鬼斤斤计较。
纤纤玉指抚上他的面庞,缓缓滑至下颌,她轻轻挑起他的下巴,红唇微启:“自然不会让君上此时与他动手,徒惹麻烦。只需借您这副英伟容貌……将他身边那小贱人勾来,炼化了给奴家进补,也好稍解心头之恨。”
璜鼎笑望着怀中鬼魅,岂会不知她对那“小师弟”存的什么心思?但他偏就喜爱她这般——不仅貌美,更懂得权衡轻重。
他缓缓松开她的细腰,转身前行,眼中泛起捕猎者的兴奋:“我的小美人都开口了,岂有不允之理?”
汝虞凝视着他宽厚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厌恶。心中对傅如初的恨意又深一重——若他当初肯爱自己,她又何至于沦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