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命名的暗恋 第5章 自然的相处

秋日的校园，像被一支饱蘸暖色调的画笔细细渲染过。午后的阳光温醇透亮，如同滤了一层金色的纱，慵懒地洒满每一个角落。

图书馆旁的木质长椅上，偶尔会落着一两片梧桐叶，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捧书而来的人。

江弈灼刚从体育器材室回来，手里随意转着个篮球。

路过图书馆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正向图书馆走来的池嫣。

还有二十步距离。

江弈灼看见她抬头，视线扫过前方，然后她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视线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从他身上滑开，猛地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书脊，仿佛那上面写着世界上最吸引人的文字。

十五步。

她的脚步微不可察地放缓，眼神开始飘忽，像是突然对墙壁上的消防栓产生了浓厚兴趣。她的侧脸线条微微绷紧，耳廓却透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淡粉色。

十步。

她假装被鞋带绊到，蹲下身去整理其实系得完好的鞋带，睫毛低垂着，就是不肯往他的方向看一眼。

五步。

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赴战场般决绝。

江弈灼停下了转球的手。

这不是第一次了。

高二以来，他似乎总能“偶然”遇见她——在走廊的转角，在食堂排队时，在操场的边缘，在去老师办公室的路上……

而每一次，她都像只受惊的小鹿，要么立刻移开视线，要么干脆低下头，加快脚步从他身边“溜”过去。

那种感觉，微妙得很。

她并不是讨厌他，江弈灼能感觉到。那更像是一种不知所措的慌张，一种笨拙的掩饰。

难道她在害怕自己？

江弈灼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好像成了会吃人的老虎。

江弈灼自认从未越界，他向来不是个会让人为难的人。

分寸感他当然有，所以他从不会在她和同学在一起时特意叫她，也不会做出任何可能让她更窘迫的举动。

但这一次，周围没有别人。只有稀疏走过的学生，和安静流淌的阳光。

他看着那颗几乎要埋到书本里的、毛茸茸的脑袋离自己越来越近，在她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江弈灼自然地侧过身，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带着恰到好处的友善：“池嫣？”

“！”

女孩像是被轻轻吓了一跳，肩膀微不可见地缩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面对他。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清晰地映出江弈灼的样子，还有一丝没来得及藏好的慌乱。

“啊……江、江弈灼同学。”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点软糯的迟疑。

江弈灼看了眼她怀里那摞明显超重的书籍，最上面是一本《宋词鉴赏辞典》。

“来图书馆还书？”江弈灼语气平常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不错”。

他没有刻意盯着她看，只是短暂地与她视线交汇了一下，目光便自然地落在她怀里的书上，仿佛只是偶然遇到打个招呼而已。

“嗯嗯！”池嫣连忙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得书页都有些发皱。

看她这胆小的样子，江弈灼忍不住问道：“我又不吃人，干嘛每次见我都这么紧张？虽然我们现在没什么关系，但好歹也做了一学期的搭档，你这样太伤人了吧！”

“我、我没有……”她小声辩解，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

毕竟，池嫣不敢直接告诉他自己暗恋他。

内心挣扎过后，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歉意，“对不起……”

“没事，其实你不用紧张，咱们就是普通同学，正常相处就行。”江弈灼笑了笑，眼中带着些无奈。

他侧身让开了一点路，示意她先过。

像是得到了特赦令，池嫣立刻小步快走起来。

走出几步后，她的脚步才渐渐放缓。背影看上去依旧有些僵硬，但这次至少没有同手同脚。

看着池嫣进了图书馆后，江弈灼才重新转起篮球，不紧不慢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从那以后，江弈灼每次见到池嫣都会主动打招呼。

有时是简单的“早”，有时是问一句“作业写完了吗”，都是最平常不过的交流。

渐渐地，池嫣不再躲着他了。

虽然她还是会有点紧张和害羞，但至少能正常回应他的问候，偶尔还会对他笑一下。

对此，江弈灼心里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看着她像受惊的小鹿一样逃走了。这样自然的相处就很好。

＊

瀛城中学的早自习，空气里浮动着旧书页的油墨香、粉笔灰的微尘以及一种特有的静谧紧张感。

池嫣的语文老师孕期快满，请假回家待产。临时代课的是江弈灼他们班的班主任，一位姓秦的老师。

秦老师是位中年女教师，脸上总是带着和煦的微笑，说话轻声细语，脾气是出了名的好，但教学要求却一丝不苟，尤其重视古诗文的积累与背诵。

此刻，秦老师正坐在五班的讲台后面，利用早自习的时间给两个班的学生检查背诵。

那本语文课本如今在池嫣手里仿佛有千斤重，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和几个同学一起走进五班教室。

这版的语文书编排得极有韵味，课文选篇有种独特的美感与深度，里面的文章辞藻优美，意境深远，《逍遥游》、《兰亭集序》、《陈情表》……篇篇都是需要反复咀嚼的经典，是文字与意境的双重盛宴，却也皆是需要下苦功背诵的“硬骨头”。

池嫣排在队伍中间，心跳随着前面同学流利的背诵声而逐渐加速。

她语文不差，但有个毛病，背书时总是容易紧张，声音会不自觉地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谁似的。

前面的同学背得不慢，没过多久就轮到池嫣了。

她走到秦老师面前，“老师，我背《陈情表》。”

她的声音一出，就比平时更细弱了几分，几乎要融进窗外风吹过梧桐树时发出的沙沙声里。

秦老师和善地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努力倾听，“好，开始吧。”

“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

开头还算顺利，但背到“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之后，那句“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的“蓐”字，她突然卡住了。

是“rù”还是“ruò”？记忆瞬间打了结。

紧张感如潮水般涌上，池嫣的脸颊开始发烫。越是回想，脑子越是空白。

她能感觉到秦老师耐心等待的目光，这让她更慌了，视线无助地飘开。

就在池嫣目光仓皇地扫向教室后排的刹那，仿佛有心电感应般，江弈灼突然抬起了头。

没有任何预告，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轻轻撞上。

池嫣心头一悸，像受惊的小鹿般想立刻移开视线，却见他极快地、几不可察地对她眨了一下眼。

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悦，反而带着一种沉静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像秋日里不灼人的小太阳，温暖而安定。

江弈灼的视线快速地从她无措的眼睛上，滑落到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然后极其缓慢地，用清晰无比的口型，无声地对她做出了“r—ù—”的发音。

嘴唇张合幅度很小，却将口型都做得精准到位，确保她能看懂。

江弈灼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唇上，仿佛在确认她是否接收到了这个无声的信息，又像是在鼓励她跟着念出来。

那目光并不带任何侵略性，只有一种全神贯注的引导，像温暖的光束，精准地照亮了她脑中那个模糊的字音。

这无声的援助驱散了池嫣脑中的迷雾和紧张。

那清晰的口型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锁。

“常在床……蓐（rù）……” 池嫣顺着江弈灼的提示，轻声接了下去，那个卡住的音节终于流畅地吐出。

秦老师并未察觉这短暂的、跨越了大半个教室的无声交流，只是听到她接上了，便鼓励地点点头。

难关度过，后面的语句似乎也顺畅了许多。

池嫣继续背诵着，她能感觉到，那道温暖的目光并未立刻移开，仿佛一道无声的护航，直到确认她不再需要帮助，才缓缓地、若无其事地重新落回面前的习题册上。

终于背完了最后一句“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池嫣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很好，就是声音再响亮点就更好了。”秦老师说完，在她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

她轻声道谢后，转身走下讲台。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却不再是因为紧张。

池嫣抱着语文书快步走回自己班级的座位。

此刻，窗外阳光正好，梧桐树的影子在微风里轻轻摇晃。

重新翻开语文书，她的指尖下意识地抚过书上《陈情表》的那几行文字，唇边却忍不住悄悄弯起一个极小的、甜软的弧度。

江弈灼怎么会知道她背到哪里？除非……他从她开始背诵起，就一直在听着。

这个认知让一种微妙的、甜涩交织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爬满了池嫣的心间。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正好晒得课本暖洋洋的，也晒得她的心，柔软而明亮。